爆炸声透过浴室里冰冷的地砖，传到洛马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减弱了。洛马右手缠着一块被血浸透了的毛巾，正躺在那儿，脸和脖子上冒出的汗黏糊糊的，两条腿不听使唤地抖个不停，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震惊呢，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恐惧，这件事已经在脑子里重复了无数遍，他知道自己早晚都要面对。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有人在走廊里低声说话，通过地板和门的缝隙也几次看到有人影走动，他们会找到他，这似乎是确定无疑的，而他则会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一样在这地板上颤抖着死去，想到这儿真是让人难受，不过现在他想不出任何行动方案来。
一反常理，那些人影并没有按照预想之中的打开浴室的门，因为楼下传来声响，楼上倒安静了下来。这可能是袭击者自己的，可能是他们有什么目的呢？尤其是为什么会在楼下呢？更可能是有其他人介入了这场冲突，或者某个装置提前起爆了，楼下有其他人来了么？这想法让他充满了希望，洛马不清楚，只是强烈地怀疑这场混乱是他的朋友制造的。他等l了几分钟，想看看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儿，走廊里没有声音，但烟味开始向他袭来，他必须出去。
洛马轻轻地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推开了浴室的门，先是推开几厘米，然后又是几厘米，还是没有动静。最后，他跪着爬了出去，浓烟沿着天花板，从后面的楼梯如波浪般翻滚上来，连楼下火烧的噼啪声也听得见，洛马艰难地靠着受伤的手向前爬行，但呛人的烟味使他不得不匍匐前进，洛马尽快转弯爬到了下一道走廊，然后顺着墙根爬到外公的卧室里。
就在那个房间里，两个老人正在小地毯上扭打成一团。压在上面穿着灰色衣服的人一定是加藤五郎，他正在用手掌狠命地拍打赵军的头，但因为力气不够，他也伤不了赵军。赵军的那把小手枪几乎滚到了床底下，洛马没看到加藤的枪，他猜两个人一定是在房门口撞了一个正着，都没来得及开枪就肉搏起来，他感觉屋里仿佛还有另外一个人，虽然他并没有看见，但此刻他也只得置之不理。
洛马勉强站起来，想单靠左手把加藤拉下来，但他头一下子晕得很厉害，再加上一恶心，于是又跪了下来，他吸了太多烟中的毒气了。两个老人似乎都对他视而不见，赵军咬了加藤的手一口，加藤嚎叫起来，使出吃奶的劲儿朝赵军的太阳穴猛击了一下，赵军软绵绵地倒下去，加藤扑到他的身上，趴在他的脸上，这时候，洛马用力地给了加藤的小腿一拳。屋顶上的烟味越来越重了，从窗外射进来的光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空气也变得污浊不堪。
洛马把目光投向壁炉，原来另外一个人在那儿。在那阴影里，就在那已经起火的壁炉上，青牛好端端的立在壁炉上。壁炉前面，有一个人影，正在那，充满悲悯地盯着地上扭做一团的三个人，那是一个模糊的道士的影像，很快，那个身影就被烟气挡住看不见了。
当然这不是真的，这是烟和光的幻影，是震惊的头脑和不安的灵魂所造成的错觉，确实如此，当他努力要直视那个人影的时候，那个人影似乎化为乌有了，但当洛马的意识落到加藤身上的时候，那个人影却在旁边变得无比的清晰，双目圆睁，庄重肃穆。这里面似乎包含着一个选择，许多人都曾经面对这个选择，而这房间里的三个男人现在也必须面对。
此刻，加藤已经找回了他的枪，正跪在床边，一边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摸索着什么--大概是子弹--一边撕心裂肺地咳嗽，赵军晃着脑袋想站起来，洛马望着他俩，望着这一切，空气越来越毒，他必须马上行动，青牛在召唤他，他半直着身体，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想象着自己穿过房间，把加藤推倒在地，然后抱起青牛冲出门外，这很容易，可是他的双脚寸步不动，那个人影在烟雾之中正在注视着他，那儿没有审判，没有裁决，也没有帮助。如果那是神的话，带来的既不是生也不是死。了尘道长的话回响在洛马耳边，青牛能扭曲人的意志，它的力量太强大了，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为什么来这所房子呢？他得记住，并不断地提醒自己，他是来救人的，他要救的不是青牛，而是一个人的生命。
毛巾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他右手掌心的弹孔血流不止，洛马置之不理，弯下腰把脸贴在满是灰尘的小地毯上，吸了最后一口没有烟的空气，然后起身把不停挣扎的外公背到了自己的肩上。
“你在干什么？”老鹰在洛马的背后大声怒吼着。
洛马挣扎着用颤抖的双腿支撑起身体，头立刻被浓烟包围了，老鹰用软弱无力的拳头捶打着他的后背，用那双老腿去踢他，但却踢不到。
“不，不，不是我，洛马，去救青牛。”
洛马拖着沉重的双脚，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火已经烧到了二楼后部，能见度很低，他摸到了二楼的栏杆，还好没翻过去，他又沿着栏杆摸到了前面的楼梯，不管楼下有谁，不管楼下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也不会比楼上的情况更糟糕了。
老鹰依然发疯了一般在背上怒吼着，“你这蠢货，回去，救青牛，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选择生者！洛马边这么想着，边下了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