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哈。”醉倒在地的中年男子还残留着一丝清醒,纵情大笑。
笑声凄厉,与男子脚边散落在地的十几灵牌相映,成了一片奇异之景,尽显悲凉。
周谯脚步很轻,向着中年男子缓缓走来。
“家主,咱们,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做的。”周谯那一袭白发随风飘摇,他蹲着身子缓缓将地上灵牌一一捡起。
又是喧闹的夜,同样是处于城中心,管家经营的这处阁楼四周一片寂静。
偶有行人经过,望见了阁楼大门处那块精致的红木牌子,也就匆匆走开了。
这块红木牌是木城独有的宵禁令,每当有人在木城通过贸易或是其他正规途径获得了一座府邸的居住权及拥有权,便会相应地获得这座府邸建成之时由柒木城城主发放的宵禁木牌,行人望见了宵禁令便知府邸主人不希望被打扰。
阁楼三层房间内的管湛便是如此,他需要一个静谧的环境,所以傍晚时他便让管宏将宵禁令挂在了阁楼大门。
管湛右手托腮静坐在檀木椅上,眼眉微抬望着前方在一块长板木桌前整理文献的柒源,纵是他那沉稳的性子也露出了一丝不耐。
“你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刘铭枫对二人平静开口。
柒源一愣,然后大笑,挠了挠凌乱的长发,将一块暗金色的光滑石头轻放在木桌上,笑着说道:“试试,将它劈开。”
管湛皱眉,这是主要用于打造上品重器的罡金石,就是他催动血脉也需要两击才能劈开。
刘铭枫笑着看向二人,随后凝望那块泛着暗金色光泽的匀称石头,似在犹豫。
“呐,让我见识一下吧,传于万年前的卓绝道法。”柒源取出一张金色宣纸铺陈在桌,提笔正坐,望着刘铭枫缓缓说道,其轻浮的语气中流露出不耐。
拇指轻按食指根部,刘铭枫微微咬牙,似在思索。
“小子,我们都不是闲人,即使我愿意等你,管公子的耐心可是快被磨完了啊。”柒源叹了一声,捏着笔敲了敲桌子,厉声说道。
管湛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柒源,随后望向刘铭枫,其眼中的不耐确是清晰可见。
刘铭枫抿了抿嘴左手按在木桌上,右手剑指之姿往罡金石上方一点。
点点青气蔓延,逐渐汇聚在空。
柒源注视,研墨挥洒在宣。
管湛冷冽的双眼也不由得凝滞,身子不住得向前靠了靠。
二十余息后,青色长剑凝结而成,轮廓清晰可辨,剑身周围有两道青气萦绕,极为绚丽。
刘铭枫剑指微摆,霎时,长剑一侧,向罡金石重重斩下。
罡金石碎成两半的石身上有裂纹极速蔓延,顿时,桌上只剩下了数十暗金小块。
刘铭枫右手轻挥,气剑散去,显得从容而随意。
如若是平日在夏言面前,刘铭枫少不了要卖弄一番,可是如今的境遇却是不容他如此。
“自身安危尚且未定……”刘铭枫微微一叹,眯眼细观二人之态。
“不可思议。”柒源将笔放下,望着那已然快要碎成碎屑的罡金石,惊讶间大笑道。
“南氏上祖,名讳吾尚不知,纵气之祖,第一位行驶阴阳之人。”柒源拿起木桌上一枚泛黄的竹简,庄重念道。
“你传承的,应是他一脉的道统吧。”柒源一顿,对着刘铭枫缓缓说道。
刘铭枫不语,右手手腕微侧,二指微微向衣袍下一点,数十道青气涌动,悄然无声地凝结。
“其本是持剑一脉,不知何时于何处,寻得化气、融气、驭气之法;其融阴阳二意于气中,化作两道,肃杀者,凌冽刺骨,称为阴,温煦者,阖境皆苏,称为阳;时下,阴阳道大成,九州已出世者无人能敌;吾有幸观其成道前一战,苍宋子率州部众人及召置援军赶至贺南主城,主城上空漫天红蓝剑影;南祖坐于殿巅,只身饮酒,酒壶空,人已绝;自始至终,南祖未移半步……”念至此处,柒源放下竹简,其神色平静,应是已观多时。
倒是管湛大少的脸色极为精彩,变化不断,直至柒源念完几息后,才恢复了平静。
“心念一动,人尽亡;斩杀万千之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着实令人心惊胆寒。”柒源连连叹道。
柒源话锋一转,与刘铭枫对视,双眸幽光大绽,其眼中似是刘铭枫洞若观火的过去,“那么,现在,该谈谈你了。”
房中众人皆未注意,柒源背后那米黄色轮廓的秀雅窗扉,无声息间露出了一道缝隙。
下一瞬,窗扉大开,一缕白影悄然入阁。
“呲。”一把锋利的长剑从后而至贯穿了柒源幽光弥漫的左眼,殷红鲜血夺目而出。
柒源挣扎着挥舞着双手阻挡背后之人的下一次攻击。
长刀掠过,那双不久前还在挥毫泼墨的奇手,只剩下两小段臂膀不停摇摆。
下一瞬,刀尖轻抬,刺穿了柒源的右眼。
“啊!”柒源卧地惨叫,鲜血染红了周遭洁净的青木地板,应是太过痛楚,双臂已无力晃动,耷拉着垂在胸前。
依旧是那一袭交领白罗衫,依然是那垂落在背的黝黑长发,脚步仍旧是那么的苍劲有力。
不过两三息间,周谯便将掌握奇异之力的柒源给废掉,让刘铭枫不得不赞叹他的实力。
柒源刚出炉的鲜血浸红了周谯雪白的衣襟,老人左手持剑,右手握刀,抖了抖剑身上还在流动的血液,擦了擦刀尖上的鲜红,刹那间,便向大惊失色的管湛跃去。
许是柒源那惨无人寰的叫声太过凄厉,刘铭枫的心也不由得一颤,那是,他心中残留着的些许不忍。
“锵~”冗长的砍击声极其刺耳,管湛右臂布满的灰色鳞甲,挡住了周谯的倾力一击。
刘铭枫心念一动,引出藏于衣袍下的三把青色长剑,右手持一,心念驭二,向着正与周谯酣斗的管湛急驰而去。
管湛嘶吼,灰鳞布满全身,血脉之力尽数催动,灵活的双手如轻质重锤不断向周谯轰去。
周谯平静提刀,寻找空隙向管湛那没有鳞甲庇护的头颅削去,左手之剑不断挥舞抵挡那呼啸而来的双拳,纤细的剑身啐出阵阵哀鸣。
叮铛一声,刘铭枫刺中管湛胸间的手中之剑,承受不住鳞甲交融错落的灰意,在灰光迅猛的冲击下渐渐消散。
管湛怒目而视,恼怒这低自己两小境修为的贱仆对自己出手。
蓄力一击,将周谯手中长剑掀落,管湛握拳透掌,侧身,向刘铭枫含怒轰去。
扑面而来的巨力令蓄势待发准备给予管湛致命一击的周谯不由得退后几步。
“砰。”
刘铭枫纤弱的双手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灰鳞重拳,瘦弱的身躯被打飞至阁楼秀丽的青木墙壁上,脏腑几近碎裂。
两道悬空青剑,被呼啸而来的拳风一震至散。
刘铭枫咬牙忍受自指骨传来的剧痛,颤抖着捂住嘴,丝丝鲜血透过指缝缓缓滴落,凝神注视不远处的激战之景。
周谯抓住机会,长刀一弯,掠过管湛的左臂,一道清晰可见的伤口横在灰色鳞甲间。
管湛忍痛撤步,鳞甲灰意黯淡,几近入黑,乌黑长发亦断了几寸。
猛然轰开身后木窗,顾不住禁空之矩,跃出阁楼,横空飞驰而去。
周谯驻足原地,阁外凉风偶有几缕过窗而入,引得白罗衫猎猎作响,那沉重幽邃的目光似跟随管湛惊慌逃窜的背影远去……
“那些……灰衣人……都……死了?”刘铭枫捂腹,断断续续地说道。
柒源微弱的呜咽声在这寂静中真切可闻,他试着抬起那一小截手臂,向房中二人提醒他的存在。
“逃了几个。”周谯淡然说道。
指掌之痛没有之前那么剧烈,缓缓起身,刘铭枫走向那呈着一张宣纸与不少古籍的木桌。
纵目细看,宣纸上数千道奇异之力交织,吸引住刘铭枫的目光。
青、金、黄、棕四色汇聚,展开一副映画。
青气点点凝在一块金色石头上方,交错成形,青色长剑棱角分明,剑身平滑如玉筑,剑柄平正圆润不显突兀,四周余有两道青气缭绕,偶点剑尖,尽显锋芒。
宣纸所画定格,似初见便是如此。
见刘铭枫专注于此,周谯忍不住开口:“他是七城祭祀,血脉奇异。”
点了点头,刘铭枫捏起宣纸一角,屈指折叠,将其扔进了柒源周遭那一滩还未枯竭的血液。
“咱们,走吧。”刘铭枫轻声道,望着柒源的惨状,其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快意。
偌大的城主府四周空旷,即使没有宵禁令的存在也少有人前来打扰这深夜中的宁静。
以往到来,管湛必须身着正装,在府前静候。
此时他已无法顾及礼节,那个白衣老头能来到阁楼三层,只怕楼下的死士是九死一生。
府前一头张扬不羁的石麒麟在夜色的掩盖下并不起眼,石麒麟微微抬蹄,瞳孔中心凸显出一粒深绿幽光,其渐渐弥漫至整个眼眸,眸中深绿侧映着管湛矫健的身影。
健步如飞走进府内,径直行至主殿,管湛借着淡银色月辉能朦胧地望见殿深处的那把深绿主椅。
主椅的深绿在暗中并未显得森然,倒是给管湛以安适惬意之感,左臂伤势似都缓和了许多。
刺耳的谈笑声左右了管湛本就烦躁的情绪,皱眉望去,数十位身着或红或紫衣衫的年轻男女围坐在大殿右侧低声聊天。
“呀!”少女的惊呼打断了众人的畅谈,众人跟随她的目光望去。
管湛赤着的左臂此时已没有了鳞片覆盖,但其上一道粗长的伤口触目惊心,隐隐可以看见被割开血肉下的臂骨。
左臂之血早已止住,望着少女妩媚动人的面容,管湛皱着眉,其掩嘴惊异的姿态更是让管湛大感不悦。
“周府之人仗其修为高深入阁楼肆意屠杀我麾下侍卫,更是将我邀请来的七城天师废掉。”管湛放声说道,就算那老头不是周府中人也无关紧要,他既然是去救那修成上古道法的少年,而那少年又是周府之人。
“事情有变。”人群中的陈勤心中默念,却是不知起了什么心思。
众人起身,衣衫所绣的迥异翎羽彰显凌冽。
最先发现管湛的少女身着红衣,起身时摆动的衣衫与殿外流进来的几缕月光交融映衬出身段的妖娆。
“诶,我可是听说周府人去宅空,就剩下个家主周仁天天看着灵牌啊。”红衣少女右手食指轻放唇边,螓首微微后倾,惊讶道。
管湛掩不住目中的厌恶,如若不是旁人太多,他定会将这红衣少女拖回府中大肆蹂躏。
“管少,黎明升起时再来吧,现在,可不是工作时间。”只有一位身穿紫衣的长发青年仍旧坐在做工精致的木椅上,其翘着腿,缓缓开口。
“一人?”管湛还未开口,一道灰影自紫衣青年后缓缓飘至管湛身前。
管湛一惊,入殿数十息在他细观之下却并未发现这大汉的身影,不仅是因为他那深灰色的衣衫,此人定极其擅于隐匿之术。
“还有一个少年,均是周府之人,均是着一身交领白罗衫。”管湛眯着眼,沉声道。
夜,极其短暂,淡青色的天幕掩过先者残酷血腥的过去,黎明霞光将黑夜的领地尽数掠夺,初升之阳照耀在毫无生机的管式阁楼,为其浸没人心的荒凉觅回了一丝秀丽。
阁楼之门被来势汹汹的数十翎卫直接轰碎,为首者是一身着深灰无袖薄衫的大汉,其裸露的双臂在黎明之光的沐浴下更显健硕。
不用大汉开口,其后身着灰红二色衣衫的翎卫瞬息涌进阁楼。
众人行至三楼,许是听到了逐渐临近的脚步声,卧坐在地的柒源轻抬那一小截臂膀,含糊开口:“救……救……”
大汉见状,横眉怒目,怒道:“大罪,当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