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通幽处,绝崖草木深。
“在长老讲道的时候偷跑出来可不是件易事啊。”刘铭枫鬼鬼祟祟地走在山间小路,四周云雾缭绕,偶有异兽一闪而过,仿若仙境。
走了许久终于出了这片云雾,只见前方一个白袍少年眉飞色舞,左手拿着一把长剑,右手不断挥动,一脸兴奋的对身旁几个少年少女说着什么。
“这把剑是八长老昨日见我三境之灵大成赐给我的,它可是用龙州一头七境异兽的鳞甲淬炼而成的呢。”白袍少年将左手之剑放在中心供众人观赏。
“这质地太好了,光是这剑鞘就堪比上品祭器了。”一位身着黄袍扎着辫子的少年抚着剑鞘说道。
“穆褶师兄,后几日古革长老又要举行宗门大比了,听说这次古革长老又拿了许多珍贵药草作为奖赏呢。”
“对啊,穆褶师兄,你有这把鳞剑,应该有与四境异兽一战的实力了,这次大比你参不参加啊。”几位少女争相说道。
“可以的话,我自然会参加的,只是我的修为只有三境后期,怕是不妥。”穆褶将鳞剑挂在腰间,微笑说道。
“不会的啊,穆褶师兄这么年轻就修至了三境后期,血脉之灵更是大成,又有这把堪比极品祭器的鳞剑,怕是许多四境的师兄都不是穆褶师兄的对手啊。”一位着粉色衣袍的少女满脸崇拜,急忙说道。
“那我还真得去尝试尝试啊。”穆褶大笑,“其实我本是打算去……”穆褶的话停在了嘴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眉眼间似有一抹惊恐。
“见鬼,沁紫这娘们的领地净是些个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个着黑袍身形消瘦,杂草遍身的少年抱怨着向穆褶一行人走来。
刘铭枫眨了几下眼睛,望着众人。
忽然,他抬起右手轻轻地将穆褶手中那把鳞剑夺了过来。
“我玩几天。”刘铭枫说着就朝前方继续行去。
“刘师兄等等,这是八长老昨日赐给我的,刘师兄。”穆褶急忙说道。
“你自己去找穆寒说啊。”刘铭枫说完便已不见了踪影。
许久,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缭绕在众人之间的寂静。
“穆师兄,那个家伙是谁啊,为什么……这么……”说话的正是那个着粉色衣袍的妙龄少女。
“没事的,那是高我们一辈的刘师兄,刘师兄说了过几天就会还给我的。”穆褶挤出一丝微笑说道。
冷,格外的冷。
穆褶从未如此接近老祖的洞府,洞府由寒冰筑成,水雾弥漫了四周大地,零星地可以看见几块六棱石放置在洞口。
“穆褶师弟,怎么想着来师尊洞府了。”一位青年男子从洞府走出,温和开口。
男子一袭深蓝长袍,眉眼含笑,丰神如玉,俊朗的脸庞给人很是亲和的感觉。
“灵师兄,是那把鳞剑,被一位姓刘的师兄给夺走了。”穆褶双手交叉,略带不安开口。
“我听那些小家伙们说了,你怎么会惹上他呢,他很少对陌生人说话啊。”穆灵低声安慰道。
“是,是昨日不经意间碰到了,然后他就直接夺走了,没说其他的。他,他让我来找师尊来着。”穆褶眼角含泪,他在山上这么多年,第一次碰到这么无理的事。
穆灵笑着摇了摇头,径直离去。
府中,皆是奇形怪状的冰。
穆褶的目光透过寒冰望见了一座同样是由冰筑成的椅子,这椅子打磨的很是光滑,其上坐着一位童子。
童子赤足,着一袭开领蓝衫,右手握拳撑着侧脸,双眼微合,似已入梦。
穆褶见状,慎重开口:“老祖……”
“有什么事,赶紧说。”童子紧闭双眼,微怒道。
“老祖你前些日子给我的那把鳞剑,被刘师兄给夺去了。”穆褶抿了抿嘴,双手交叉,略显不安。
“废物,直接干·他啊。”童子低声骂道。
“啊?老祖你说什么。”穆褶没听清,茫然道。
“你不会动手吗?”童子沉声道。
“刘师兄高我一辈,我主动出手,这不太好啊……况且,我听说,刘师兄血脉之力很是不凡……”穆褶局促不安间说道。
“行了行了,他每隔几日便会来取冰,你在这等候几日,待他来了,你自行解决。”说完,童子躺在冰椅上,闭合双目,不再理会穆褶。
闲暇无趣,刘铭枫在山中漫步。
“也是无趣。”刘铭枫将昨日那把夺来的鳞剑随意扔在一旁,坐在一处悬崖上。
他生性喜静,时常一人独处,却也是年少耐不住寂寞。
宗门子弟大都因畏惧而对他保持距离,只因,他将接任掌门。
大风骤来,将近处那布满至天际的雾霭削得稀松了几分。
刘铭枫似有所感,回头望去。
从面容上看,这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其乌黑的眼眸中只有平静。
“你魂中无灵,如何能存?”少年开口,其一身白衣与刘铭枫的黑衣交相辉映。
“何为灵?”刘铭枫诧异道。
少年不语,闭目仰坐。
“你能不能把这云雾斩开?我想看看太阳。”刘铭枫将一旁的鳞剑扔给少年。
“没有剑,如何斩。”少年低声开口,目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你这是何意。”刘铭枫思索间问道。
少年盘坐,抬手指天。
刘铭枫一惊,听见有物破碎之音,抬头望去,见云雾并未消散,心中存疑。
山中,无石地,落着一片辽阔的草地。
若走在其上,便可发现这是一处缓坡。
高处,草地尽头,一座刻着荒远二字的石碑旁。
一位身着麻衣的短发大汉盘坐在一个蒲团上,面色温和地对低处同样坐于蒲团上的数千弟子高声说道:“昨日,十长老应与大家讲述了,血脉中的气血之力如何外放,我今天来和大家讲讲我们的身体。”
大汉顿了一会,望了望座下众人,沉声说道:“你们应知道,自生灵有忆以来,体修,人不如妖,妖不如异。”
“宗门有许多妖脉弟子,但并无异脉弟子。我许久未与异脉接触,不知异脉身躯发展强大到了何种地步。但,上山之前,我部族之人,有体修者,其体格可以与半异相当。”
“我给大家看下当今之世人脉体修所能达到的极限,墨格……”大汉对不远处一位穿着墨绿色短衫的健壮青年说道。
墨格起身,忽地,天边传来一声器物破碎之音。
“娘的,南竹那老小子又把结界给捅破了。”大汉惊起大骂。
“剑,可以在任何可存之处。”南竹目中透着平静,黑发飘摇,不疾不徐地对刘铭枫说道。
接着几声破碎之音从上空传来,刘铭枫望见几块灰白色碎片缓缓落下。
伸手,灰白碎片掠过刘铭枫的指尖,似从未触碰到一般。
刘铭枫指尖缓缓滴落下地的鲜血却是留下了碎片的痕迹。
“这是什么?”刘铭枫低着头,平静开口。
“结界碎片。”南竹漫不经心地答道。
不知何时,二人所在之处已布满了柔软的新草。
云雾拨开,阳光,透过天空一处小孔,落了下来,落在刘铭枫染血的指尖。
刘铭枫抬头望向南竹,沉声开口:“万般利器,我唯独钟情于剑。”
南竹从草地上随手拔了几根嫩草放在嘴边,嚼了起来。
没有望刘铭枫,南竹耸耸肩,躺在草地上,闭目笑道:“你若能悟到我是以何物斩开这云雾,万年道统,传你何妨。”
夜,寂静的夜。
刘铭枫不知望这天空望了多久,骄阳不在,朦胧月色隐隐约约映入眼帘,无鸟兽鸣啸,无人音贯耳。
身后南竹早已不知去处,指上伤口也已愈合。
只是,那少年的闭目一问,刘铭枫是毫无头绪。
刘铭枫习着南竹的姿态,躺在草地上,闭目睡去。
凌晨终至,睁眼,不是久违的云雾,而是与昨日一般的阳光。
刘铭枫不知为何对眼前之景感到陌生,“是了,这草地。”其心中默念。
“不对。”刘铭枫忆起他所躺之地距悬崖边只有数丈而已,而他所站之处,距悬崖,足有数十丈。
“怎会如此之远。”放眼望去,草地上坐落着一道消瘦的身影。
黑发飘摇,几片淡黄色竹叶点缀白衣,身旁放着一把竹剑。
“我大概明白了……”坐至竹剑另一边,刘铭枫带着怅然开口。
“你,你的面容怎会如此苍老。”刘铭枫惊道,他依稀可以看清面前之人的轮廓,此人定是昨日那少年。
“我名,南竹。”南竹的目中依旧是平静,毫无波澜的平静,其开口间脸上的褶皱并未随着嘴唇的张合而松动。
刘铭枫依稀记得这个名字他应是听人讲起过的,只是此时,他却难有一个清晰的印象。
“说吧,我昨日问你的。”南竹的话语中露出一丝疲惫。
“有形无质,你以一种有形无质的东西打穿了结界。”刘铭枫沉声说道。
南竹起身,似要离去。
“而斩开那云雾的,并不是你,而是我。”南竹听至此处,叹了一声,负着手,等候刘铭枫接下来的话语。
“你眼中,并没有这云雾,而我心中有,所以我看不见洒落在我身的阳光;你眼中,我离悬崖很远,而我自觉已至这高山尽头,所以,我坐在了悬崖边。”
罕见地,刘铭枫望见南竹目中有一丝疑惑,笑道:“信术,四长老讲道我去听过。”
“我幼稚的以为这座山是处牢笼,但想来,这应是大陆上最自由的地方吧。”刘铭枫感慨道。
“气血外放,你会么?”南竹那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会。”刘铭枫掷地有声地答道。
“化血,凝气。”南竹的话语满含疲惫,其拖着疲乏瘦弱的身子转身离去。
夜,又是寂静的夜。
偶有风带着萧瑟吹过,寒冷侵袭刘铭枫并不强壮的身体。
这冷,与他在穆寒洞府触冰之冷是截然不同的,冰之冷可以冻住他的气血,凝固他的血脉,却封不住他的哀伤,烦闷。
心,也随着风的经过而平静了下来。
只是,坐在悬崖边的他不知如何是好。
因南竹两个字便将先天精血化去,他,不愿,不敢。
“我当年,将血融于骨,造就了魂灭骨存之迹,你,亦可将血融于一处,只是日后没有办法倒回来了。”
此声入耳,刘铭枫双眸有了一丝色彩。
“我之后该如何?”烈日当空,刘铭枫站在南竹一旁,轻声问道。
“将气外放,给我看看。”南竹恢复了少年模样,神采飞扬,黑眸透着一抹深邃。
刘铭枫酝酿数十息,以血脉为源,将气引出,缭绕双手。
“我将血尽数融进了双手。”刘铭枫对着南竹腼腆一笑。
“你的气,是无形之物,而你给我的答案是有形无质,你觉得该怎么办。”南竹瞥了一眼远处,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如何将气凝结成有形?”刘铭枫沉声问道。
“别晃了,我看着急躁,等你凝出一把剑,再来找我。”南竹身影瞬息消失。
冰府,穆寒所在。
“你小子也是傻,我叫你等,你就真在这等。”童子一脸怒气斥道。
“老祖是你让我在这等的啊,而且您说过刘师兄会来的……”穆褶埋怨道。
童子闭目一息,睁眼,挥手画出数条纹络。
“这是那小子所在,你按着这走。”童子模样的穆寒一指手旁那张简陋的地形图说道。
“好,老祖,你说过我可以动手的啊,到时候掌教怪罪下来,您……”穆褶小心翼翼地问道。
“掌教算什么,那小辈打得过我?”穆寒大叫。
忽地,他想起天殿深处一道古老的身影。
“啪。”穆褶被穆寒一巴掌打飞出了洞府。
穆褶摸了摸脸上那迟迟没有散去的掌印,大感尴尬,他绕了许多偏僻的路,不想这副模样被那些师弟师妹看到。
“应该快到了。”穆褶心中默念,脑中那道地形图的终点应就在眼前,只是他却莫名地感到害怕,他想起了,上山以来听到的有关这位刘师兄的各种奇异的传说。
穆褶抚抚胸口,平复一下情绪,毅然向前走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穆褶被前方传来的放声大笑吓得坐在了地上。
穆褶咬咬牙,起身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长剑,缓步向前走去。
他低头望去,脚下踩着一片柔软草地,穆褶不知此处是谁人之地,不敢冒犯,将鞋卸下,置于一旁,径直走了过去。
穆褶听见一声叹息,只见一把青色长剑飞掠而来,手中长剑被拦腰斩断。
“是你啊,你又来送剑的?这剑质量不行啊,诶,我控制的还不够娴熟。”刘铭枫一身黑衣,披头散发,连连叹息道。
“刘师兄,那把鳞剑……我找过师尊了,师尊说……”穆褶忐忑说道。
“我知道的,知道的,这剑对你很重要。”刘铭枫捡起身旁鳞剑向穆褶抛去。
“别穿蓝袍啊,之前白袍挺好看的啊。”刘铭枫拍拍穆褶肩膀说道,说着便走出了草地。
穆褶咽了咽口水,拿着那几日不见的鳞剑缓缓走回老祖洞府。
“老祖,鳞剑我拿回来了。”见穆寒闭目,穆褶低声说道。
穆寒抬抬脚丫,不予理会。
见状,穆褶出了洞府。
入夜,穆褶辗转反侧,忐忑不安。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没有做错什么吧。”
“他人也不奇怪啊。”
“为什么都这么怕他呢。”
“明天得去道个谢。”想想自己今日见刘铭枫时的那个尴尬模样,穆褶将头埋进膝盖。
“有形无质,你自己说的。”刘铭枫想起早晨南竹的话语,顿时又感到一阵不悦。
自己努力那么久,将无形之气凝成有形之剑,就等来这么一句话。
不悦归不悦,刘铭枫不是没有耐心之人,只是这耐心,不多罢了。
半日间,他一直在思索无质的原理。
“刘师兄。”一身白衣的穆褶腰间挂剑,眉眼含笑,对刘铭枫说道。
刘铭枫望了望不远处的南竹,依旧躺在那里,悄无声息。
“什么事?”刘铭枫面无表情地说道。
“刘师兄,我就想给你……”穆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一把青色之剑插在了他的心脉。
“有形无质,我明白了。”刘铭枫打量着穆褶,轻声笑道。
这笑在穆褶眼中有着一丝邪异……
血,止不住的血滴落在洁白的冰上。
穆褶轻轻拭去嘴角的殷红,眼中透出一抹怨毒。
“老祖,我还有救吗?”穆褶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冰层间。
“心脉开了口子基本上都是要死的,咦?”穆寒惊异道。
“你的心脉上并没有伤口啊。”穆寒大感诧异。
他抬起右手向穆褶流血之处一按,一道道寒流涌过,顿时血液不再滴落。
夜,无人之夜。
柒源是柒七部祭祀一脉的嫡系族人,他们的血脉之力极其特殊。
若与外族之人四目对视可观其过去,柒七部将他们血脉这道奇异之力称作窥梦,柒源一直觉得窥梦不妥,应该叫窥忆才对,他甚至为了此事跑去找过族公,族公当时的表情他至今无法读透。
数日前,木城一位世家公子请他来观察一座府邸中人的境况,打探其背景。
应邀而来,直至夜晚,藏至街口的他才敢走到正门观察这座府邸。
令他感到十分不安的是,府邸大门一直是敞开着的。
他用脚指头也能想到,府邸众人定是有所准备。
所以,他特意凝聚了一道分身,此分身可以运用他部分血脉之力,以此来打探府邸中人的底细是当下最为妥当的。
刚走至正门,柒源便望见了一个少年,身着白色交领罗衫的少年。
四目对视,再加上柒源早年跟随父亲习得的幻术,进展极为顺利。
他开始看着一段少年的过去,哪一段记忆这是他无法控制的。
这亦是他们这一脉血脉之力的缺陷。
看了许久,柒源无法自拔,记忆中的许多的东西他闻所未闻,因为他只是分身,只持有一部分记忆,所以本尊很有可能了解更多。
他自知时间不多,但他持有的血脉之力亦不是全部,所以他不得已,只能跳过许多,看到一些零散的片段。
“南竹,这是什么东西。”刘铭枫拿着一个玉壶问向躺在草地上的少年。
“酒。”南竹说话从来都是如此简短。
“好喝么。”见南竹不语,刘铭枫抿了一口……
“南竹啊,你能飞么?我想到空中看看。”刘铭枫面带疑惑,问那躺在草地上的少年。
“先者,二境可登空,三境有灵,可行于空。”南竹漫不经心地开口。
“那就是说我能飞了?我以前怎么没听他们说二境就可以飞了?诶,我也没见人飞过啊。”刘铭枫将一连串的问题抛给南竹。
“大陆上是禁空的,不跟你多解释,日后你自会明白。”南竹说完便闭目侧身,似要入睡。
“你。”柒源指着眼前一个着白色交领罗衫的老者,其手中长剑贯穿了柒源的胸口。
“一具分身也敢来府邸门前闹事。”周谯冷笑道。
走回府中,周谯望着亭中伏在石椅上熟睡的少年,自语道:“不是么……”
“该死,一定要取回分身的记忆。”柒源本尊坐于一座楼阁内,此时正在阁中踱步。
“分身临死之前要传达过来很重要的信息。”柒源焦急自语,“不能犹豫了,来不及了,分身一时三刻就会完全散去,一定要将记忆提取出来。”
柒源披上一件墨色长袍,隐于周府门前。
“还好,没有丢失。”柒源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每次窥梦之后都会想起父亲临终前对自己所说的一句话:“你避不了的。”
这句话不仅让他摸不着头脑,更是让他读取记忆的时候感到发怵。
事终究还是要做的,柒源双手引动血脉之力向前方一团流动的白光渗透。
闭目,两个时辰过后,柒源睁大双眼,大喘着气,双手颤抖着抚着自己的胸口。
他隐隐感觉有一把剑贯穿了他的心脉,这感觉令他全身冰凉。
颤颤巍巍地走出阁楼,想前往那位委托他的世家公子的府邸,走了几步,不幸摔倒在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