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种精于察言观色的奴才,王昙雅倒是不讨厌,而且若是能把他调成自己手里的人,做自己股肱,那么日后行事必然顺利得多。
小李子点头答应,去了门外守着。
王昙雅撑着头卧在榻上,心中却难以平静。
方才小李子提到了皇上的恩宠,王昙雅却不由得有些茫然了。
那个男人曾经是自己的天,所有的息怒皆是由他而起。
如今经历过了生死,经历了丧子之痛,如今的她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怕是连她自己也拿不准是恨,亦或是爱。
天色已近黄昏,金色的余晖透过雕花格窗洒在御书房的翘头案上,留下满纸暗金。
案上整齐叠放着一摞奏折,最上一层上翘的纸页昭示着皇上刚刚阅过。
当今皇上手执毛笔写下朱批,合上纸页后突然停住了伸向未批的奏折的手。
“皇上,您今天也去蓁贵人的凝箬阁吗?”楚若宸身边的太监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你说呢?”楚若宸反问,语气中听不出感情,心思更是捉摸不透。
跟在皇上身边久了,对于皇上的一些习惯自然是了解一些。
如今一听皇上这么说,伺候的太监浑身当即一哆嗦。
明摆着是还要去凝箬阁的,可作为忠心耿耿的奴才,他还是硬着头皮弱弱的说道:“皇上宠爱蓁贵人,那是蓁贵人修来的福气。只是奴才以为,皇帝若是继续盛宠一人的话,那么……”
皇上对后宫来说,永远不是一个妃嫔的皇上,而后宫对于皇上来说,也永远都不是只有一个妃嫔的后宫。
这些道理楚若宸自然明白,不过有些事,却逼得他在有些时候不得不去做一些与常理相悖的事。
“王家的用意朕清楚的很,只是以当今王家在朝中的势力,朕也要多少顺着,免得变生肘腋。”楚若宸将毛笔放回笔架,抚了抚袖子上的褶皱起身,扫了一眼恭敬立在身边的太监后说道。
“啊,是奴才僭越了。”太监心中了然,忙低头欠身。
楚若宸没有在意,绕过书案走到御书房门前,“去凝箬阁。”
太监忙应下来,接着扬声喊道:“摆驾凝箬阁!”
一路上,楚若宸默默无语,之前说过的一番话却萦绕在自己耳边,自己本意确实是安抚王家,但是,心中为何有种留恋的感觉?
凝箬阁的那个女人令自己情不自禁的沉迷,深陷……以至于在半梦半醒之间猛然回忆起另一个女人,一个他不愿想起却又挥之不散的身影。
有些事,压在心里,不能吐,也咽不下去,就这么压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有的时候只需要一点点的影响,就会瞬间被记起。
凝箬阁里,虽说已经提前知道了皇上要来的消息,但小李子还是老老实实的守在大门口,远远的看见了楚若宸,赶紧回去通知王昙雅。
可才一进院子,却发现王昙雅早已起身梳洗完毕挽了发髻,换了一套翠色织锦缎曲裾,手中拿了柄绣了寒梅的团扇。
“小主,皇上来了。”小李子退到一边轻声说道。
王昙雅点了下头,步履从容的出了凝箬阁,在楚若宸堪堪到了院门的时候行了一礼,“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起来吧。”楚若宸虚扶王昙雅,屏退了身边跟着的太监宫女,进了凝箬阁院门。
“皇上这个时候怕是刚批过折子,若是觉得困顿疲累,臣妾刚煮了红枣莲子羹,若是皇上不嫌弃,臣妾这就给您端过来。”王昙雅微笑着跟在楚若宸身后,语气温柔的说道。
“你还是这么贴心。”楚若宸淡淡的回了一句,话音落下时才发现,这个“还”字。
只是一个字的差别,倒让楚若宸的心微微一疼。
思绪不由得回到了曾经的某个下午,也是这样的天,也是有那样的一个女人,乖巧的等着自己的到来,然后在来了之后又温温柔柔的为自己端来一碗红枣莲子羹。
王昙雅不着痕迹的愣了一下,很快恢复自然,“皇上先休息一下,臣妾去将羹碗端来。”微微矮身行礼,转身出去。
楚若宸坐在圈椅上,手指拂过把手,摩挲起来。
每次看蓁贵人的背影,那种熟悉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有时楚若宸甚至觉得自己很可笑,后宫佳丽无数,自己爱上的女人,自己不敢承认不说,竟在死后连宫人都不愿谈及。
讳忌莫深的模样,就好像那女子是个妖魔一般。
那样美好的一个女子,不争不抢,温柔如水,最终却落得那样一个地步,错的到底是谁?
或者,身为皇帝,从一开始就不该谈爱……
王昙雅端着白釉羹碗轻盈的走进内室,就见楚若宸目光深邃的望向自己适才离开的地方,那种眼神,空洞却又幽远,像是在回忆,又像是暗自伤神。
哈,皇帝怎么可能暗自伤神?
王昙雅暗笑自己,故意加重了些脚步声,不过声音却轻柔软糯,“皇上,您要尝尝吗?”
楚若宸眯了眯眼睛,自然的接过王昙雅递过去的碗,拿着勺子搅了搅,清香的味道扑面袭来。
“你的手艺还……很好啊。”楚若宸尝了一口,原本要说出来的还是那么好,却让他硬生生的变成了这样。
看了一眼王昙雅,楚若宸说道:“坐,陪朕聊聊天吧。”
“是。”王昙雅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拢着双手看楚若宸。规规矩矩,让人找不到半点错处。
“朕觉得,你很熟悉。”楚若宸忽然看向王昙雅的眼睛,这一举动让王昙雅有些无措。
这一刻,王昙雅竟然有一种被人看穿的错觉。
心,不由自主的慌了。
那样的眼神,深情,又带着几分探究,竟然让自己的心也跟着慌了。
“皇上说笑了,虽然臣妾入宫时日无多,但皇上又哪有不认识臣妾的道理。”王昙雅笑了一下掩过自己的失态。
“不,是很熟悉,另一种熟悉。”楚若宸状似喃喃自语,只是盯着王昙雅,那种眼神勾起了王昙雅……不,属于叶珂儿的记忆。
莫名的,她怕了。
前世遭到背叛的痛太深,她不知如果楚若宸当真看穿了一切,她是否还能像前世一样温柔娴雅,心中只留他一人。
这一世,她更多的,是复仇的决绝。
“怎么,你也发起呆了?”楚若宸略带戏谑的声音让王昙雅瞬间惊醒。
王昙雅有些不安,虽然她还不知皇上到底发现了什么,或者说,又是在熟悉些什么,此时她唯一确认的,就是目前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皇上恕罪,近来天气燥热,臣妾只是略有不适罢了,不碍事的。”王昙雅告罪道。
礼数周全却又带着莫名疏离的感觉让楚若宸一阵心痛,敛眸伸手覆上王昙雅如缎般的长发,笑着说:“待朕回去,吩咐御膳房煮些清热解火的吃食来。”
“多谢皇上恩典。”王昙雅忙谢恩。
一夜缠绵之后,日上三竿王昙雅才悠悠转醒,算算时辰,去给皇后请安倒是有些晚了。
不过,即便是晚了也是要去的,现在自己在宫里的根基不深,如果太过直接和皇后硬来,怕是要麻烦不断。
“汐儿,替我更衣,去坤宁宫。”王昙雅眨了眨眼睛,缓缓从床上起身。
汐儿闻声进来侍候,“小主您若是觉着累,晚些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也无妨啊。”
王昙雅微微叹气,汐儿还是这么单纯,有时候想让她明白这深宫险恶免受伤害,却又忽然有些不忍,当年刚入宫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安分守己却换来蒙冤而亡。
“汐儿……罢了,我只希望你能记住,在这宫中,所谓亲情在利益面前,随时可以弃如敝履。”王昙雅抬手拢过一缕长发绕向耳后,语重心长的说道。
汐儿不知为何王昙雅忽然这般感慨,“奴婢愚钝,但小主如此吩咐,奴婢以后行事必然多加小心便是了。”
“嗯,一会儿随我去坤宁宫请安之后,到花园里散散步吧。”王昙雅对着铜镜微微侧脸,镜中朦胧映出的人儿柳叶弯眉,一双如水秋瞳顾盼生姿,轻轻上挑的嘴角带着从容娴静。
坤宁宫内,皇后坐在正厅红木宝椅之上,翘着戴了金色錾花护甲的手指拨弄颈间碎发,另一只手撑着头,手肘支在宝椅扶手上。
“箫婕妤,你可真是本宫的心腹之人啊。”皇后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只是眼中却是难掩的愤恨,凛然的冷光直逼无措的箫婕妤。
箫婕妤慌忙从圈椅上起身扑通一声跪下,“这……是臣妾一时失手,没想到傍晚时分还有人经过湖心亭!臣妾办事不力,还望皇后娘娘念在臣妾多年尽心尽力的份上开恩哪!”
“一时失手?这次失手没顺带失了性命,是那淳贵人生性懦弱又无势力,若是换了别人,早就借此大做文章了,到时,本宫可无能为力!”皇后骤然站起身来,负手迈下台阶,跪在地上的箫婕妤哆嗦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
皇后的意思在这番话里显而易见,箫婕妤知道就算真的出了事情,也是自己主谋,一切都与皇后无关,“娘娘请息怒,都是臣妾的过失,臣妾甘受娘娘处置,娘娘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合了敌人的意。”
“你起来吧,这是本宫最后一次容忍你的过失,再有下次,心腹之人这四字怕是就要改掉一个了。”皇后轻呼了口气,要知道整个后宫都在时刻望着她的位子,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安稳的时候家族势力可以成为保护伞,一旦失利,那只会让自己跌的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