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宸翻看着桌上的密函,关于江东一带占了多数,剩下的,都是说王丞相在跟哪个朝廷命官吃了饭,谈了话之类的。
看着看着,便不由得有些烦躁,身为明君最痛苦的一点便是身不由己,既然推崇律法,就不能以身试法。
楚若宸冷笑一声,向王丞相这样的大臣,若是放在哪个暴君治下,在他说出第一句忤逆圣命的话时,恐怕就已经做了刀下亡魂。
三下叩门声传来,不像往常惯听的那样规律,而是带了一抹急促的意味。
“进来吧。”楚若宸应了一声,让暗卫进来。
暗卫难得一见的气息不匀,喘了几口之后,把一个纸卷递交给楚若宸。
“皇上,这是从卫州府送来的加急信函。”暗卫解释道。
“你中途遇袭了吗?”楚若宸看了一眼暗卫,见他并没有受伤的样子。
“是传讯的鸽子中途受惊了,不肯落下,属下抓到它时,见到它翅膀受了箭伤。”暗卫皱了皱眉,“属下怀疑有人想截下叶太傅的密函,但却失手了。”
“是王丞相。”楚若宸眯了下眼睛,摊开纸卷看了一下,寥寥数语说明了当下的困难之处。
“属下派去卫州府的人最快也要两天才能赶到……不过有公主殿下在太傅身边,太傅应该不会有危险。”暗卫汇报了一下工作进度,珺瑶公主的武功不算上佳,但对付普通的刺客绰绰有余。
“嗯,若是王丞相真敢明目张胆派人刺杀太傅,那朕真的不能容他了。”楚若宸重重敲了一下桌子,字条在手中化为一滩粉末。
“你继续去盯着相府,王丞相有动静就向朕汇报。”楚若宸把手垂到条案一侧,任由粉末顺着指缝淌到地上,对暗卫吩咐了一句,让他下去。
“属下明白。”暗卫领命点头离开。
看似平静的京城中暗潮汹涌,王丞相频繁的动作引来朝廷中想要明哲保身的大臣注意,他们面临着一个选择,要么与位高权重的王丞相同流合污,要么等叶子谦治水功成凯旋之后,继续明哲保身。
但是叶子谦若是不能及时回归,王丞相又是否会拿这些人中的某一个开刀,杀鸡儆猴逼迫其余的人与他站上同一条战线……
一时间,整个朝堂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连双龙戏珠的镀金镂空龙椅似乎都失了光彩,徒然空荡荡的摆放在整个大殿的制高点。
衣料摩擦的窸窣碎响充斥着整个大殿,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格窗,在地板上勾勒出清晰的纹样,薄云偶尔遮住太阳,轻纱般的质感流淌在光墙之中。
不消片刻,珠翠撞击的响声传入在场大臣耳中,众人瞬时收敛了动作,微微抬头目视被光照亮了一半的龙椅。
楚若宸一如往昔的步伐沉稳面无表情,走上台阶缓缓坐下,俯瞰殿下文臣武将一同屈膝下跪,向他高呼吾皇万岁。
“众位爱卿,免礼平身。”楚若宸开口说了一遍已经说过无数次的话,然后环视一周,最后停在叶子谦应该站着的位置上。
现在,那个位置空了出来。
“皇上,微臣有事启奏。”王丞相低了低头,拱手道。
“讲。”楚若宸应了一句,直觉的,他认为王丞相一定会在江东之事上大做文章。
果然,王丞相横跨一步出列,微微回头看了一下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小官,然后语气沉痛的开口,“皇上,昨夜微臣收到消息,户部左侍郎欺瞒叶太傅,侵吞赈灾钱款,还曾想借盗匪之手除掉叶太傅,实在罪大恶极,天理难容啊!”
站在队列中间的左侍郎显示愣了一下,然后看见他左右的人都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一脸愕然的反驳,“皇上,王丞相所言之事,绝非事实啊!微臣负责统计钱款数目点发银两,都已按照历年赈灾数目全数交给叶太傅,并未私吞一分一毫!还请皇上明鉴!”
楚若宸暗自咬牙,王丞相在朝中势大,就算明知这不过是诬陷,恐怕也没有几人敢为左侍郎说话。
如今叶子谦不在朝中,就算平日愿为叶子谦进言的人,现在恐怕也要谨言慎行了。
“丞相,证据呢?”楚若宸皱了皱眉,冷声问道。
“证据在此!皇上,这是微臣从户部调来的账册,更有户部尚书和右侍郎作证,绝非虚假!”王丞相从袖中掏出一本账本,双手捧起等陆公公上前。
楚若宸接了陆公公递上来的账本还有所谓的尚书和右侍郎的证词,大略的翻了一遍,就知道王丞相打的什么主意了,这账本做的倒是十分逼真,只是真正的账目叶子谦早已拿给他过目,自然知道王丞相这本是假。
透过冕旒将眼神投往户部尚书身处的位置,王丞相与他的眼神交流全部收入眼底。
果然,连掌管财政的户部都被王丞相收买了。
“皇上,江东现下水患严重民不聊生,如若不惩治这贪赃枉法的无耻之徒,国法何在?国威何存啊!”王丞相抖手颤声说着,撩起衣摆跪下的同时,还回头看了一圈众位大臣。
楚若宸放在龙椅上的手用了些力气,骨节发白。
“皇上!微臣冤枉啊!叶太傅能为微臣作证!”左侍郎也跟着跪下,却见以往与自己有些交情的大臣却都在回避他求助的眼神,只得连连叩头向皇上含冤。
“左侍郎,你以为叶太傅不在京城,就可以与他扯上关系拖延时间吗?皇上岂会看不出你这点小把戏?”王丞相说的大义凛然,却是在处处逼迫楚若宸。
“王丞相!你……我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要如此害我?”左侍郎伸出怒指王丞相,换来的只是一个轻蔑的冷笑。
“是啊,我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要如此害你?因为你自己做了对不起朝廷的事!东窗事发还要无赖本官吗?”
楚若宸看着大殿上一边倒的辩驳,深吸口气打断,“丞相,朕以为此事尚有疑虑,等太傅回朝再审不迟,暂停左侍郎职权,由禁卫遣送回府,案件未明之前不得离开。”
左侍郎眼神一动,惊讶的看向楚若宸。
王丞相本来已经起身,听到楚若宸的决定后再次跪下,“皇上,此等罪臣,多留一天便是威胁啊,微臣以为应当交由刑部亲审,以彰……”
“王丞相!”
楚若宸打断了王丞相的喋喋不休,微微眯眼倾了下身,阳光打在冕旒上,一片阴影模糊了楚若宸的表情。
“丞相,朕深知你为国为民,但……是否该请你注意,国威,是朕的国威?”
王丞相咽了口唾沫,一滴冷汗顺着鬓边滑落,他太大意了,没有了叶子谦在朝堂上,楚若宸仍然是一只不容小觑的伏虎,若冒然躁进,反而有可能在楚若宸手中落下把柄。
“微臣不敢,一切还请皇上定夺。”
“丞相起来吧。”楚若宸看着禁卫将左侍郎拖出大殿,众位大臣纷纷对视唯恐祸水降临的样子,强忍怒火凉凉的道了一句。
“多谢皇上。”王丞相从地上起身,不着痕迹的抖了一下袖子,“皇上,微臣还有事要奏。”
“说。”楚若宸压低的语气,看着王丞相的眼神充满不耐。
“卫州府的情况微臣已经收到,叶太傅如今身在卫州府,微臣以为他应该早日进行治水救灾诸多事宜,如今数天已过,却不见太傅有所行动,这……实在有负皇上信任哪。”王丞相摇了摇头,说道。
“这也正是朕今日想与众位爱卿商讨之事,治水方法众多,牵扯到的人力物力财力也不尽相同,太傅不能做主,所以传讯与朕,请朕定夺。”楚若宸看了一眼殿内文官,却没有一人有主动发言的意思。
“皇上,微臣以为应该以保守之法填河固堤,既能快速稳定卫州府水患,又能达到节省朝廷钱款的目的,还能防止中突出变。”王丞相拱手说道。
“皇上,微臣也同意王丞相的提议。”户部尚书站出来赞同王丞相的话。
“填而不疏,只会淤积堵塞,造成更大的隐患,朕以为,应该开凿河道,引水西流分散水患才是上策。”楚若宸反驳道,随后环视了一圈大殿,“众位爱卿,你们以为呢?”
“皇上,此举不但劳民伤财,成效缓慢,而且现在卫州府城外一片汪洋,开凿河道危险重重,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王丞相低头激动的说着,“微臣言明之法,才是现今最为妥当的处理方式。”
楚若宸呼了口气,压下心中不满,转头问工部尚书,“赵尚书,你说呢?”
“皇上,微臣也赞同王丞相的方案。”被点到的工部尚书赶紧低头回到。
楚若宸握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又加了一分力气,很显然连工部都成了王丞相一党。
“侍御史,你呢?”楚若宸又点了一人,然而得到的也是同样的回答。
叶子谦不在,就连原本支持叶子谦的大臣,也纷纷摇头说出自己寡闻少见,一切凭皇上定夺这种墙头草的话。
王丞相,比预料之中的更难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