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已经让人去查了,朕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替她洗清冤屈。”楚若宸抬手在眼前攥了一下,苍白的手掌血色慢慢晕开,一切都显得如此无力。
叶子谦点了点头,拿起酒杯浅尝一口,被辣的直皱眉头。
“其实朕很久没喝这样的烈酒了。”楚若宸仰头换了个话题,想要让烈酒麻痹自己,不要总想着王昙雅,“朕第一次喝烧刀子,还是在十六岁的时候,珺瑶跟朕偷去了御膳房的酒窖,拆了一坛子,结果才喝一口,就被辣的连杯子都摔了。”
叶子谦不禁莞尔,试问天下间有几人能听见当今皇上亲口讲自己的少年趣事。
楚若宸想着那时的回忆,唇边勾起一丝笑容,“那时珺瑶还小,她问我为什么扔了杯子,我骗她说,因为烧刀子太好喝了……哈哈!”
“公主幼时……应该与现在不同吧。”叶子谦讪笑着,想起了珺瑶公主抽剑插进他家墙壁时的样子。
“珺瑶啊,她以前也没比现在好多少,女官教她刺绣,都被她捉弄哭了。”楚若宸摇着头,脸上浮现无奈的表情,“后来拜了师傅学武,练了轻功整个皇宫的房檐都跑了个遍。”
“公主还真是真性情啊。”叶子谦感叹了一句,忽然觉得以珺瑶公主的性格,要是将来嫁给哪个王公贵族,不知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
想到这里,叶子谦不由得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憋闷涌上心头。
楚若宸眨了眨眼,然后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太傅,朕听说最近小妹一直找你逛东逛西,倒是难为你了。”
“哪里,微臣完全不在意。”叶子谦没想到楚若宸忽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连忙说自己一点也不为难。
楚若宸笑意更深,倾身把胳膊放在条案上拖着下巴,“还有小妹有事没事就去你府上,要知道,珺瑶公主她还未出嫁呢。”
“是微臣失礼了!”叶子谦听了这话,匆忙起身拱手行礼,“公主只是玩心,还望皇上不要责怪她。”
“哈哈,太傅已经开始护着小妹了吗?”楚若宸拎着酒坛的绳子晃了晃,坛子已经空了,“坐下,朕没让你起来。”
“是。”叶子谦抽着嘴角坐回去,若是平时的楚若宸,说不定他还能试着去揣测圣意,现在却完全不明白楚若宸想的什么了。
“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喜欢珺瑶?”楚若宸眯起眼睛,促狭的看着叶子谦,把琉璃杯里最后一口酒喝完。
叶子谦这回彻底愣住,随着楚若宸话音结束,绯红色从脸上一直蔓延到脖子。
楚若宸见到叶子谦的反应,笑了一声,打开另一个酒坛子,给自己倒满。
“皇上多心了!微臣对珺瑶公主只是感激之情,并无半点非分之想!”叶子谦语气急躁的解释,“况且珺瑶公主乃是皇族,万金之躯,微臣只不过一介书生,岂敢高攀!”
楚若宸端起琉璃杯的手停了一下,然后低头猛喝了一口,冷哼道:“你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叶子谦愣了愣,低头不知作何回答。
对于珺瑶公主,他一直刻意忽略心中某种特别的感觉,一开始,他只是将珺瑶公主视为恩人,如今却会跟她一起走遍京城大街小巷,看她笑的开心,他也会发自内心的放下心事,被她的情绪感染,情不自禁的笑出声。
或许,这真的是喜欢吧。
“朕身为皇帝,有些事不得不口不对心,连自己最为在乎的人也要冷语伤害。”楚若宸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叶子谦听,“跟朕比起来,你应该十分自由了吧?朕也给了小妹足够的自由,就是不想让她像朕一样,被皇族这个身份桎梏。”
楚若宸的话让叶子谦咬了咬牙,他不知为何自己就是没有勇气承认,或许皇族这个身份确实令他感到压抑,亦或是他还需要时间。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回答就这么难吗?”楚若宸重重顿了一下琉璃杯,瞪着叶子谦。
叶子谦阖了下眼,抓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咳嗽着起身施礼后仓皇离开。
楚若宸看着叶子谦离去后还在微微颤动的木门,无奈的摇了摇头。
深夜凉风渐起,吹过树叶带来的呼啸声清晰入耳。
御花园中的月色与平坦的皇城大道并无不同,但迈着平缓的步子的王昙雅却觉得无比凄清。
月光把大道照的惨白,紧紧跟在王昙雅身后的两个侍卫的影子一左一右围王昙雅身边,不必低头,王昙雅就能看见自己完全好似一个犯人般的处境。
“快点!”
两个侍卫开始没有了耐心,本来这个时间他们赶上了轮休,可以好好在营帐里睡上一觉,但此时却不得不为了一个有嫌疑的妃子走在皇城大路上,顺便吹着令人无比清醒的凉风。
王昙雅努力挺直身子,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楚若宸并未削了她的位分,纵然有嫌疑,她依然还是贵妃,一个贵妃应该有的尊严的骨气,王昙雅并不想这么简单就丢掉。
“你们如今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就不怕等我离开慎刑司时,挟私报复?”
皇城里死一般的寂静让王昙雅忍不住开始寻找话题,她几乎有一种错觉,如果任由这里的黑暗吞噬下去,她甚至会疯掉。
“嗯?”其中一个侍卫明显被王昙雅的话说愣了一下,随即想起王昙雅只是有嫌疑,而不是已经被定罪。
人的想法一旦有开端,就不是随便想想就能压得下去,不断猜疑带来的恐惧在心中扎根,侍卫舔了舔干燥的唇,咳了一声。
“风寒夜冷,我们也是怕娘娘受冻。”另一个侍卫明显看出了现在的气氛,圆场道。
王昙雅轻笑了一声,在两个侍卫眼里,她确实是从容不迫的。
“你们经常会负责押送犯人去慎刑司吗?”王昙雅略微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那个侍卫。
“是啊,不过都是一些犯了规矩的婢女太监,听说要被送往慎刑司,个个吓得鬼哭狼嚎的。”侍卫试图通过讲话来缓解刚才的失言给自己带来的不安,不过说完之后又开始怕王昙雅会认为这句话是在威胁她。
毕竟王昙雅在宫中的受宠程度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王昙雅笑了笑,并没有被这句话吓到,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如果楚若宸真的对她不闻不问的话,那她的心就可以一天天死去了。
“我曾经认识的一个婢女因为偷了东西,被送到慎刑司,据说后来悬梁自尽了。”王昙雅想起庆玉堂珠儿的事,顺便说了一句想试探两人的反应。
“能有机会自杀,那丫头还真是幸运。”侍卫似乎也对慎刑司的审讯方式心有余悸,唏嘘道。
王昙雅低了下头,果然慎刑司不是什么好地方。
王皇后应该不会放任别人认真去查这件事,毕竟再完美的布局也不会有意想不到的漏洞,那么在慎刑司就将自己彻底解决是才是最好的方式。
等到楚若宸回过神来,见到的就只剩下自己的尸体……说不定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王昙雅自嘲的想着,以王皇后的能力买通这里的人不是问题,珠儿一定就是被这样杀掉的。
在慎刑司里,妃子和婢女估计没什么差别。
长夜漫漫,王昙雅在宫道上走过了凌晨,在天边开始泛起靛青时,才到了慎刑司的牢房。
时至深夜,郎中主事之类的官员早就不在,只好先将王昙雅押入大牢。
王昙雅深呼吸了一下,将最后一口新鲜口气吸入肺里,踏进大牢大门的那一刻,腐臭便扑面而来。
一间间的牢房被铁栏杆隔起来,每间简陋的只有几片稻草和一张边角木面破损的矮桌,上面放了不知多久没有刷洗过的掉漆茶壶。
王昙雅下意思的皱了皱眉,忍住想要用袖子挡住浑浊空气的欲望。
两个侍卫走到长廊最里侧,打开一件牢房的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昙雅气定神闲的走进牢房里……最起码在两个侍卫看来的确是气定神闲。
缎面绣鞋踩在散乱的稻草上,激起一阵阵细碎的浮灰,王昙雅转身靠在墙壁一侧,状似随意的拍了拍衣袖上沾染的铁锈。
侍卫将门锁好后,一刻也不愿多停留的快步离开。
这件牢房关押的除了婢女和太监,就只有王昙雅这一个贵妃。
这些人白天要做各种苦活儿,有些还挨了打,躺在肮脏的地面上不时发出阵阵呻吟。
饶是王昙雅,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勉强把薄纱的外衫脱下来铺在墙角,王昙雅抱着膝盖坐下来,饶是十分小心,还是被扬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
紧张的一天过后,虽然环境差得很,王昙雅还是抵御不过睡魔的入侵,额头抵在膝盖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永远照射不到这种地方,不论白天黑夜,牢房里永远昏暗污秽。
此时的叶府,不擅长喝酒的叶子谦逞强灌了半杯之后,早早就醒了,接踵而至的就是剧烈的头痛和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