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这一个夜里,人们几乎没有入睡,而在东陵国,更加是人心惶惶起来。
东陵国,紫华城。海岱楼高,水浸碧天天似水,广寒宫阙人间世。月色无比的清冷,第二天是景仁做质子的一天,这天晚上在景仁这里已经有嬷嬷与内侍监进进出出,有人给景仁收拾行李,有人过来清点。
景仁并没有在意,而是自己找一个位置自斟自饮起来,好像一个人喝酒总是比较容易喝醉一般,景仁一壶酒刚刚喝了小小的一半,景墨就到了,他如今高高在上,是东陵国的帝王,景仁呢,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景仁以为,这一次的辞别是安排在明日的,也深知今天是自己最后一个看似平静安全实际上危机四伏的一天,这一天里,自己需要好好的喝一杯,不然以后再也没有时间去喝酒了。
“皇兄,夤夜到此,仁有失远迎,还请皇兄不要怪责。”一边说,一边恭顺的行礼,景墨想要看一看这个王兄这么多年究竟是真的一无所能,还是演戏,看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明白了多一半,他真的是那样的暗弱。
表里如一的暗弱,目光从酒杯上停驻了片刻,不禁悠然长叹,“何苦这样喝酒,,你明日就要去了,好好的休息是正经,过南华以后时常给皇兄书信,让皇兄知道你过得安全就好,不日皇兄自然会亲自将你迎接回来的。”
“皇兄放心就好,我知道皇兄的良苦用心,这一去势必时时刻刻以东陵国的江山社稷为己任,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的。”一边说,一边换过一个干净的九龙杯,“皇兄,你爷喝一杯,一杯不碍事的。”
两个兄弟几乎完全看不出来勾心斗角,不但可没有一点儿触蛮之争的感觉,仔细的看看还会觉得,这两个兄弟是那样的好,关系好到了一定的程度,几乎可以说是难兄难弟。
两人的目光轻微触碰了一下,景墨立即坐在了景仁刚刚坐的位置,“你可以理解朕?”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握住了景仁的手,景仁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毒蛇开始丝丝蔓蔓的缠绕在了自己的手肘上,不过很快就紧紧的握住了景墨的手。
越是到了最后,自己越是要沉得住气,明天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要去做这个伏努,过了虎牢关以后,他一定要想办法离开的,绝对不可能去做丧权辱国的质子,自古以来只要是送走了的质子,活着回来的几乎没有一个。
“臣弟如何不理解皇上您,要是臣弟是皇上,面对四分五裂也是想要找一个捷径的,是人之常情,仁看得到。”景仁一边说,自己也喝一口酒,因为喝的过于快了,几乎呛到了自己,景墨关心的拍一拍他的后背。
“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如此不小心呢,喝酒就呛到了自己,让朕以后如何放心你。”他一边说,一边浩然长叹,景仁几乎冷笑,你此刻口不应心而已,今晚是过来看一看他会不会自杀吧?
不过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呢!我才不会自杀,我就是死也必须要在你之后。不过心里波涛汹涌,面上却是平平静静,几乎平静到了诡异的程度,两人的目光触碰了一下,景仁惭愧的低头。
“臣弟还记得十年前的时候,臣弟那时候与皇兄还有维郡王与端华太子济济一堂在王府,那时候你我还不是目前这样的老态,你看,现在你我虽然只是二十岁刚刚过,但是却好像是走过了大半辈子似的。”
不由自主的,他触动了心怀,“那时候,太子端华最是喜欢喝酒,但也是第一个喝酒以后就倒地不起之人,维郡王也喜欢喝酒,但是不耐烦与我们喝酒,他是大碗喝酒之人,海量啊!”
喝一口,抿唇说道:“唯独你我,那时候你我饮酒,喜欢用小小酒杯,浅斟慢酌,那时候谁人也是想不到的,竟然到了若干年后的今天,你成为了至高无上的皇上。”
“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这样说,酒就不好喝了,既然你喜欢浅斟慢酌,孤与你好好喝一杯就是,过了今晚……”他本想要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几乎就没有了”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微微一笑,审慎的看着景仁。
“过了今晚以后,你我分道扬镳,想要好好的喝一杯是难上加难了。”是啊,绝对的难上加难,该死的景墨啊景墨,你害我不浅,我一定会报复的。
“你和我不同,我一开始是想过做皇上的,但是没有想过会这么快,也没有想到为何到了最后会这样。”他凄凉的一笑,握着酒杯轻轻的饮酒,想起来这五六年之间的天翻地覆变化,真有一种黄粱一梦的感觉。
“景仁,你知道为何自古以来做了皇上的人都喜欢称孤道寡?”这是一个无聊至极的问题,但是很快就勾起来景仁的兴趣,他轻轻一笑,表示自己疑惑不解,“为何,皇兄要是知道此中三昧还请告诉臣弟。”
做了皇上的人,向来众叛亲离,一般轻者自然是六亲不认,而如同景墨一般的,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景墨微微一笑,说道:“因为高处不胜寒,你越发是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会知道,自己越发是要做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说很多不由自主的话,你可知道?这一次送你离开,不是我的本意,要是可以保护你一辈子我何尝不想要保护你一辈子,但是已经不可能了,我知道你并不理解我,不过年深日久,你有一天要是做了皇上,你就会理解的。”
有一天?做了皇上?景仁从来没有想过,不过嘴角还是有了一个敷衍的微笑,问道:“听说皇上明日不但是安排臣弟出京,就连宝洛公主与珍曦公主也是一个个开始离开这里,真是称孤道寡了。”
“向来敝国人才凋零,皇族更加如此,这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看,希望你们都可以理解。”他一边说,一边抽动了一下鼻翼,表示自己非常非常的伤心,也表示自己这个皇上非常的窝囊,已经保护不好任何一个人了。
“珍曦公主是嫁给柔然王,而宝洛公主而是嫁给犬戎的可汗?臣弟这几天穷极无聊也是打听了一下,预备了礼物送过了珍曦公主与宝洛公主,二人欢天喜地,也送了回礼。”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
两个公主的回礼都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宝洛公主的回礼是四个字加一句话,“老子不嫁!”一句话就是“过了雁门关以后,我与你会和,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回来”。这句话的力量是强大的,他很快就记住了。
宝洛公主,本来就不是温室里面让人蹂躏的花朵,而到了珍曦公主那里去的时候,她先是哭了一鼻子,在奚姑的伺候下,好不容易这才不哭了,但依旧是泪眼婆娑,“三皇子你可要救我,不能让我嫁给了我犬戎啊。”
这就是回礼,他全部默然记在了自己的心中。
两个丫头都没有嫁人的想法,也绝对不会去选择嫁人,但是形势强于人,让两个丫头忽然间就长大了,他想到这里,唇畔总算是有了一个微笑,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
“这也是权宜之计,历来公主就是用来政治联姻的一个武器,或者说是棋子,人命如飞蓬,不得不如此!不但是先帝的女子,以后就连你我的女子都不可幸免于难,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说完以后,他重重的叹口气。
“本就不是皇兄你的错,您何苦来哉。”他轻轻的拍一拍景墨的后背,景墨吃吃一笑,说道:“最后一杯酒,你我喝过以后,就此别过了,明日一早,朕会早早的让文武百官在宣武门送你离开,定要你离开的风风光光。”
“是皇兄考虑周全了,风风光光是何人都想要的。”他一边说,一边碰杯,这最后一杯酒,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目送景墨离开以后,他踩着满地的落花在微风中轻轻的叹口气。
想起来前尘往事,就像是一阕诗词一般,前面是《如梦令》一切的美好与旖旎都在面前,后面变成了《浪淘沙》,一切的残忍与背叛都在后面,他想着想着握住了拳头,重重的一拳头砸在了前面的一株海棠花树上。
有花雨七零八落,他看着掌心中红红白白的花朵,轻轻的勾唇笑了,就像是整个皇族一样,终究还是分崩离析了,十年前人们都活的好好的,十年后他还要清君侧,尽管他一个字都不敢说,但毕竟到了最后还是成为了景墨的棋子。
不,是弃子。
景墨从景维的王府出来以后,外面大红灯笼下已经走过来一个女子,濮阳芷珊,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施施然的走过来,“给皇上道喜了,皇上万福金安。”
“喜从何来?美人!”景墨一边说,一边死死的看着濮阳芷珊,到底不知道真正是不是有什么喜,濮阳芷珊微微一笑,走过来握住了景墨的手,景墨并没有挣扎,说道:“他们明就要走了。”
“所以这是皇上的喜事,到时候十里长亭,妾身会让让人好好准备的,一定不会让仁郡王在半路上离开的,皇上放心就好。”这就是喜事?不过有了濮阳芷珊帮助自己,很多事情都没有了后顾之忧。
景墨伸手刮了一下濮阳芷珊的鼻端,那琼瑶鼻白皙的很,景墨想要咬一口,但终究还是遏制住了那种冲动,一边轻轻的笑着,一边默然握着那双手开始增加了力度,“一切都是你的想法,朕以后要做一个千古名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