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的酒吧,像羞羞怯怯的艺伎舞着团扇遮脸,有点扭捏的娇羞。三三两两的人散落各个角落,有的搭讪,有的说笑,似乎是静待午夜的疯狂。
梁肖找了个僻静角落,招手服务生:“老样子。”
服务生打了个O的手势。
“看来是老主顾。”一抹媚惑的低胸裙飘了过来。
梁肖朝身边的高脚椅捎了个眼神。低胸裙便柔柔媚媚地飘了上去,伸手便搭上他的肩:“我常来,怎么也没见过你?”
梁肖低眉瞥一眼,竟还是一脸严肃:“这家,我来得少。”
“哦?”女人的媚音真是酥人骨。
“你也来的少。”梁肖正儿八经的表情像在例会做报告,“‘老样子’是酒名。”他指指服务生托盘里的浅蓝色液体。
“呵呵……”女人毫无征兆地笑了,“你真幽默。”
梁肖似乎对身边的猎物有点漫不经心。女人贴面娇语着,他却懒于接话。甚至在酒吧里忽然起哄,人群好奇地朝外涌时,他也跟着起了身。
“磕药的闹起来了。”
“正踩钢丝呢。”
“啧啧,又有好戏看了。”
“报警了吗?”
“警察来,该跳的早跳了,该跑的也早跑了,该砸死的也怕是要砸死了……”
梁肖从来不是八卦的人。可今天的猎艳之旅似乎是乏味到家了,更因为那个等也等不来的回电,让他莫名烦躁。他就这么随着人群涌出酒吧。不等他抬头,就听见有人喊,“赶紧疏散客人,别站在楼下,赶紧报警。”他看过去,就见酒吧经理正焦头烂额地指挥服务生。
他再顺着嘘声看上去,天顶上正晃晃悠悠着几道身影。这座酒吧街最高建筑,层高五层,虽然不高,可砸下来怕是不死也残。
“请大家冷静,我们已经报警了。请不要站在楼下,以免砸伤。”酒吧的外放音响呼啦啦地叫唤着,可看热闹的人也不过是稍微朝后让了让。
梁肖竭力从人群里挤出去。这种场合,他可不想久待。
啪--
“呀!”
女人的尖叫惊得梁肖本能地住步。人群哄退一步,原来是掉下一只高跟鞋,霓虹灯下金色鞋面像童话里的水晶鞋泛着诡异的光芒。梁肖只觉得这光芒似乎有点熟悉。
啪--一个挎包掉了下来,引起又一阵尖叫和哄退。
一眼,梁肖就惊得奔了过去。他弯腰抓起挎包。他认识这个包。
“呀!站上去了,站上去了!”一声声尖叫像午夜凶铃。
梁肖抬头,只见天顶那件风衣被夜风吹得鼓鼓囊囊,那抹柔弱身影像暮春的柳条拂过断桥的残梁。轰地,他觉得脑子发麻,那件风衣他也认识!
他也不顾四下惊异的目光,扯开挎包拉链就要确认清楚。当他看到那张门禁卡,他甩下包就爆豆似得冲进酒吧。
“先生,这里非员工不能进。”
梁肖爬到顶楼,在天顶门口被拦了下来。
“楼上有我的朋友!”他拂开服务生就钻出了那道门。一霎,他被迎面吹来的什么蒙住了头。他扯下来,竟是那件风衣。
“莫笑?”他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像卡在了嗓子眼。霓虹灯刺眼,他看不清楚。他敛眸,顶层没护栏,边缘只有一道尚不及膝盖的灯饰铁架。一抹身影一时像迎风起舞,一时像走着钢丝,一时又像伤心欲绝在俯身抽泣。
“小姐,您过来,那边危险!”酒吧经理一边冲着那抹身影喊,一边招手服务生把伏在地上嗨到打滚的两个女人拉走。
“姐姐,你不是要跳舞吗?跳啊!哈哈,跳下去就爽啦。”其中一个女人被服务生拽走的一路都在冲着那抹身影叫喊。
梁肖这刻才缓回神。他喊出了声:“莫笑!”他看到那抹身影顿了顿,似乎是看向了自己。他疾步往边缘赶,却被酒吧经理拉了下来,“先生,过去太危险了,不如还是等消防吧。”
“她是我朋友。”梁肖拂开他,几步就腾了过去。背光,他看不清莫笑的表情。他伸手:“莫笑,过来。”
莫笑半弓着腰,抚着膝,似乎是夜风凉,她竟有点冷得发抖。
梁肖一边脱风衣,一边帖过去。
“别过来!”她的声音很奇怪,像被夜风拽得失了真。她抬头了,那张脸也不知是不是映着霓虹灯才那么泛着酡红。她的头发被夜风吹得蓬乱而癫狂。
梁肖停住:“好,好,你别激动,别激动。”
“雷鸣?”
梁肖愣住。她的眼睛像蒙着细雨的玻璃墙。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她真有那么好?好到你要这样对我?”她仰着头,像一只丹顶鹤拉长脖颈望向孤独的天空。她挠着乱糟糟的头发,绝望地哭着:“你说过只有我的。为什么骗我?为什么?”
梁肖断定她磕药了。眼看着她退得离边缘越来越近,他顾不得,只想把她拉回来。他伸手:“我没骗你。你先过来,我解释,我都能解释!”
莫笑一动不动,眨着那双迷离的眼,似乎是看得清又似乎看不清。
“笑笑,过来。”梁肖见她一动不动,向前挪了一步。他伸手够她,边挪步子边哄她:“你先过来,过来。”
莫笑像只迷路的小动物,畏畏缩缩。她看着他,一眨不眨。
梁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往回拉。
就这一霎,莫笑像拧了发条的闹钟,忽然就崩了开:“放开,雷鸣,我要离婚,离婚。”
她歇斯底里地挣扎,她原本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还踩着高跟鞋。高跟一断,她整个人一个后仰,小腿磕着那道矮矮的装饰铁架整个人就翻了下去。
“呃--”梁肖也被拉得半个身子都甩了出去,胸口磕在铁架上,他疼得脑门一霎就冒了汗。他趴在地上,一手抠着铁架,一手还死死拽着她。
莫笑整个人吊在空中摇荡。她似乎是稍稍清醒,没再挣扎,只是定定地盯着那双俯视自己的眼睛。
“别动,你别动!”梁肖低吼,“听话,别动!”肩关节钻心的刺痛,他疼得嘴角都轻搐。看着她懵懵的,要低头看,他又吼:“别动!别看!听话!”
“雷鸣,我飞起来了。”她像只吊在半空的晴天娃娃,竟还在傻傻盯着他笑,“雷鸣,你还爱我吗?”
梁肖疼得要死的心都有,脑门的汗一滴滴都坠了下去。他快坚持不下去了。
酒吧经理吓死了,赶紧招呼人过来拉梁肖。
梁肖借身后的力道往回拽,可忽然右手就像又沉了几分,是她在晃。
莫笑歪着脑袋,近乎绝望地问着:“还爱吗?”
“爱!爱!你别动!”
那晴天娃娃像沾了雨,越来越沉,脸上似乎还挂着笑,睫毛却沾着沉沉的泪水幽幽地阖了起来……
嘀嘟--嘀嘟--
雷鸣霄踩着油门,满脑子全是救护车的嗡鸣。他幻听了。从接到紧急通知那刻,他就开始幻听,越靠近医院就越严重。
“高空坠落”四个字一直在猛捶着他的心房。他曾幻想过很多回,那个女人该受怎样的恶报才过瘾。倾家荡产?坐牢?还是以命偿命?可现在,他彻底迷惘了。他疼,浑身上下都疼。他不是不屑于以暴制暴去取她的性命,他是舍不得。
大转进医院路口,雷鸣霄就看到急救车正开进医院大门。黑炭头几乎是冲飙过去,他一个急刹就飞奔过去。
急救车后门开启,他看到梁肖捂着胳膊被救护员扶了下来,紧接着是一副担架。距离不过十来米,他一眼就看到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孔。他几乎是飞扑过去:“笑笑!”
“这位先生,请您让一让,别妨碍我们急救!”
“她是我太太!”
四周一片噪杂,嗡嗡的,雷鸣霄觉得头昏耳鸣。她昏迷着,脖子上套着石膏,整个人僵得像一尊木乃伊。在他一声声呼唤下,她似乎半睁了眼,可也只是一眼而已。他就这么随着救护员乱哄哄地进了急诊楼。在急诊室大门关闭那刻,他被护士推搡着拦在了外面。
“伤者从五楼摔下,落在安全气垫上。”
“20米是气垫的安全极限,伤者从15米坠下,CT诊断是否颈椎及脊椎损伤……”
支离破碎的声音充斥着大脑,雷鸣霄没法思考,神经一抽一扯,似乎除了疼就只剩下疼。他呆呆地站在急诊室外,盯着红彤彤的急救灯一眨不眨。不知过了多久,近乎凝固的眼眸微微动了动,他近乎爆豆似得掏出了手机。手机一通,他就冲着那头吼:“路云风,你给我滚过来!”
午夜的急诊走廊,静谧得近乎灵异。
啪嗒--啪嗒--脚步声划破夜幕宁静,雷鸣霄猛地抬了眸,双瞳似染了怒气的狼眼,幽幽泛着残忍红光。就在他作势都要冲上去揪住来人那刻,定睛一眼,他蓦地住了步。
“她……怎样?”梁肖右胳膊绑着白苍苍的绷带,整张脸都近乎惨白。
雷鸣霄瞥一眼他的胳膊:“脱……臼了?”他移开目光,盯着白茫茫的墙壁,硬梆梆地说:“谢谢。”如果没有梁肖强拽着,莫笑压根等不到安全气垫。莫笑的命是梁肖救的。雷鸣霄不知为什么隐隐觉得哪里不舒服,像被人扼住命门的压迫感。
“你这句‘谢谢’,我受得起有余。”梁肖说话一向刻薄,“如果你良心未泯,你得问问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莫笑为什么出现在夜场?为什么会嗑药?又为什么坠楼?”他说完就转身。可走开两步,他又扭回头:“我今天没替莫笑打你几拳,一是看那个傻女人确实爱你,二是……你或许都没意识到你还爱着你老婆。既然不想离婚,就好好过。下次,如果再有下次,你不会这么走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