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诗经 郑风 子衿》
“芝儿姐姐,怎么不多睡会?”银月推门进屋,见芝兰已端坐铜镜前,亮了亮眸子,笑盈盈地说道。
稍稍别了别脸,唇角轻扬一丝甜蜜笑意,芝兰轻声道:“都睡了几天了,该走动走动了。”
银月一把夺过芝兰手中的木梳,轻轻梳了梳蓬松的云鬓,朝铜镜里的倩影,嘴一撅,打趣道:“我看姐姐昨晚压根没睡着吧?呵呵……”
双颊的嫣红愈发灼灼,芝兰嘟了嘟嘴,对着铜镜佯嗔唤道:“银月……”
“呵呵……我真替姐姐开心。”银月抚着云鬓,双目微红,含笑说道,转瞬急急扬手抚了抚芝兰的额头,长舒一气,道,“总算退热了……伤口换过药了吗?”
瞧着银月端着一副持重模样,忍不住拂下额头的手,握在掌心,芝兰稍稍仰首,樱唇一抿,戏谑道:“到底是娘娘身边的近侍,跟刚入宫那会确是判若两人了。”
银月低头凝了一眼,小嘴一撅,含笑道,“姐姐也是娘娘命……若是姐姐看得起我,大可向惠嫔娘娘把我给要过来,我啊……巴不得日日伺候姐姐。”
“银月……”芝兰嘟了嘟嘴,轻拍银月的手背,赤染双颊,垂眸轻声道,“休要胡说,叫人听见可如何是好?”唯是心头却暗涌一丝甜意。
银月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刚要回嘴,只听得屋外传来一记轻叩,急忙应道:“进来吧……”
魏珠弓腰进屋,恭顺地打了个千,含笑道:“两位姑娘好……皇上吩咐,一会来这儿用膳,我来张罗张罗。”说罢,朝身后扬了扬手,但见传膳太监鱼贯而入。
芝兰起身福了福,瞥着宫人一一布膳,想起昨日之约,不禁些许羞赧,唯是见着传膳众人清一色的太监,且皆是生面孔,暗涌一丝疑窦,轻抿唇角,低声道:“魏公公好……”
银月搀着芝兰,挑开珠帘,踱至软榻坐下。传膳众人皆已退下,唯剩魏珠候在门口。迟疑一瞬,芝兰缓缓起身,朝门口踱了几步,怯怯问道:“魏公公,御膳房那边……怎样了?”
不由一怔,旋即面露难色,魏珠朝斜睨一眼房门,堆满笑,凑近压了压嗓子道:“这……我也不清楚。”门外小阵喧嚣,魏珠急急碎步迈出。
少顷,玄烨轻步入屋,棱角分明的剑眉皓宇,丝毫不见冬凌的冷峻,倒似三月暖春,双眸似被眼前的新绿着了春色,一瞬晕及眉梢嘴角皆些许轻扬,不由分说地拉过柔荑,拢在掌心,清然一笑,顷刻,又扬手拂了拂莹白额际,点点头,打趣道:“嗯……退热了。看来太医院的确养了些滥竽充数之辈,几天的方子倒不及……朕几句话来得药到病除。”
不由耳际发麻,双颊燃碳般难耐,芝兰低瞥四下,见银月跪在地上偷笑,不由抽了抽手,唯是双脚不听使唤般随着玄青燕服。
梁九功偷抿一丝笑意,朝四下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悄悄退下。
玄烨紧了紧掌心,淡扫一眼膳桌,浅淡一笑,摁着芝兰于次座坐下。不由腾地弹起,微微抬眸凝了一眼,芝兰鼓了鼓腮帮,双眸似初生幼犬般熠熠无邪,嘟嘴支吾道:“奴才……不敢坐,奴才还是站着……伺候皇上用膳。”
熠熠星眸灼得心头一酥,唇角一嚅扬起一涡浅笑,玄烨扬手轻轻捏了把凝脂腮帮,爽朗笑道:“朕几时说叫你伺候用膳?叫你陪朕用膳……岂能站着?”
脸际似淌过一缕热流,双眸都似染了一抹嫣红,心间盈盈暖意唤醒昨夜暗藏心头的那丝清甜,芝兰急急垂眸,抿了抿双唇,声如风铃清脆婉转:“膳房教习,任何人不得与皇上同桌进膳。皇上的心意……奴才领了。奴才伺候皇上用膳……也同样开心。”
最后一语轻若无声,却似甘露般沁入心田,玄烨爽然一笑,执意摁着芝兰坐下,一味打趣道:“你伺候朕用膳,远不及陪朕用膳……来得让朕开心。又不在宫里,没那么些规矩,坐着吧。”
瞅着玄烨轻身坐下,心头那丝甜俨然发酵,心扉满溢着甜蜜,芝兰莞尔一笑,扬手执起银箸,双手恭敬地呈上。接过银箸,玄烨淡扫一眼膳桌,含笑说道:“这顿权作朕答谢你救驾有功。你是朕的上宾,不必拘礼了。”
缩回手,芝兰垂眸凝着全金釉瓷碗,些许迟疑,终是开口怯怯央道:“奴才不敢居功。御膳房出了这等大事,自当严惩。奴才身为御膳房宫人,断不能独善其身。若皇上念及奴才这份忠心,还求皇上轻饶御膳房众人。”
不由一怔,旋即搀住身侧正欲下跪的绿影,玄烨摇摇头,喟叹道:“朕原以为你存了几分心机,却不料你居然连自保都不懂。那个叫慕秋的宫人,向来以荣嫔至亲自居,审讯时一再嚷嚷有荣嫔庇护。你可知……荣嫔来看朕,只求朕严惩以正宫规。他们对你如何,朕清楚得很,你这番求情,朕……着实不懂。”
瞥了眼右臂,稍稍迟疑,芝兰扬起左手抚住箍紧右臂的颀长五指,弱弱抬眸,恳切说道:“落难之时,绝望蚀骨,何其难耐……己所不欲……奴才的确想帮他们。而且,皇上仁德宽厚,奴才知皇上不忍牵连甚广,只是碍于宫规,奴才斗胆犯颜……其实正好顺了圣意,何乐不为?”
反掌握住柔荑,眸光似瞬间点亮,玄烨定睛,含笑轻叹:“你越发大胆了,竟给朕戴高帽,朕不饶他们还不行了……”
旋即,正了正色,玄烨接着道:“朕本就不想弄得满城风雨,你的故人……性命无忧,不必挂心。”
抿唇嫣然一笑,双眸脉脉,芝兰凝着剑眉出神,相知相依似在回眸一瞬间,心存隔阂的二人,一夜之间竟一笑泯千仇,隔案而坐默契十足,梦寐以求的幸福竟如此不期而至,笼罩于心的惧怖一瞬而逝,取而代之的唯有浓情蜜意。
“傻笑什么?快吃……等会雪停了,陪朕去观雪。”满目宠溺,玄烨执起银箸塞在纤纤玉指间,含笑睨了一眼。
晌午时分,骤雪初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亭台楼阁皆银装素裹,衬得朱漆红墙愈发灼灼耀目。
“芝兰姑娘,小心点。皇上在湖边的堤岸等你。”魏珠笑盈盈地领路,不时翼翼回眸。
深吸一气,沁人凉意似夹着一丝甘润,揣着兔绒暖袖,拢在貂裘披风里,芝兰不由瞥了眼脚下,花盆鞋上的浅淡流苏沾了零星雪花,似秋日的糯米桂花糕,玲珑晶莹,抬眸瞅着搀扶在侧的银月,目光茫然间夹带一丝向往,道:“银月,你可还记得去年?”
银月不由莞尔,侧了侧脑袋,盈盈点头,道:“当然记得……是姐姐记错了,明明就是今年正月的事儿,姐姐的生辰。”
一瞬恍然,心下不由一揪,登宝珠洞明明就是年头的事,时下也才腊月初,怎么竟像隔世般遥远?这一年确是度日如年般难耐,回首幕幕往事,心一阵悸痛,芝兰不由急急垂眸,嘴角浮过一丝解嘲笑意。
似读懂了芝兰的心事,银月抿抿唇,宽慰道:“苦尽甘来,不好的事……都过去了,往后等着姐姐的只有好……瞧……”
循着银月所指,芝兰瞅见,两汪湖水簇着一线玉带,水天一线的莹白世界似被这玉带裁开,玉带之上一袭玄色貂绒大氅轻扬,如皑皑绢纸上蘸的一点浓墨,似积聚了天地之灵。银月松手,朝芝兰点点头,紧抿笑意,悄声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