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时似雪,谢时似雪,花中奇绝。
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占溪风,留溪月,堪羞损,山桃如血。
直饶更,疏疏淡淡,终有一般情别。
--晁补之《盐角儿》
曦微,东方唯见一捻红,似朱砂蘸落熟绢缓缓晕开,瞬即泼墨般澄澄霞光洒落。湖水顿披一袭绯红霓裳,凝脂玉肌仿若敷了一抹灼灼胭红,衬得略显苍白的樱唇,盈上一丝柔心弱骨之态……
“芝兰姑娘,刚刚去膳房营地寻不到你,我想你一定在这儿。”魏珠抚腰,气喘吁吁道。芝兰转身,盈盈施了个万福,眸光清零,嘴角浮过一丝浅淡笑意,顾全礼数却并不言语。
垂下手,魏珠瞅了眼芝兰,弯了一弧尴尬笑意,瞬即稍稍垂眸,凝着脚下翠绿草丛,略显为难地说道:“芝兰姑娘,师傅差我来……是想说,今日起御前那儿……就不劳姑娘帮衬了。这些日子……师傅叫我谢谢姑娘。”
昨夜,彼此敞开说了那番难堪的话,哪里留有余地来日相见。昨夜瞅着湖水落泪揪心至亥时,芝兰早已料到今日这幕,亦已下了决心,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唯唯诺诺仰人鼻息,倒不如……
唯是亲耳听闻,眼睑还是不由微微垂了垂,挤出一丝笑,芝兰微微颔首,道:“嗯……劳魏公公代我向梁总管说……他太客气了,我只是尽奴才的本分罢了。”
魏珠抬眸望了眼芝兰,略带愧意地笑笑,旋即面容似稍稍僵住,支吾道:“还有……御膳房……的差事,今日起……姑娘也不必当了。等回京……师傅会再帮姑娘……安排其他差事。”
那丝笑倒似一瞬转浓,晕及眼角都似微扬,芝兰微微仰了仰面,深吸一口气又缓缓落下,倒似豁然般,说道:“有劳公公了。”唯是朱唇一瞬褪得愈发惨白。
见此,魏珠反倒更不好意思,瞟了眼芝兰,顿了顿,宽慰道:“姑娘放心,师傅会想法子……给姑娘安排个好点的差事。其实……去畅春园当差,也不错。那儿比宫里头规矩还少一些……”
“帮我谢谢梁总管……”芝兰福了福,谢道,“魏公公,也谢谢你。”摆了摆手,魏珠连连摇头。
柔荑僵在袖口一瞬,便探入掏出一抹乌青,芝兰紧了紧,伸手递给魏珠,道:“想劳魏公公回京后……把这个交给主子,不知?”
愕然抬眸,又蓦然垂目,凝了眼乌青,嘴角微微抽了两下,魏珠吞吞吐吐:“这……我……”
挤出一丝笑,稍稍缩了缩手,芝兰略略垂睑,低声道:“公公放心,这物件断不会给您惹祸。您尽管看……什么时候主子高兴,或者……实在瞅不着机会,公公就把它扔掉,无碍的。我想今生……是见不到主子了,留这个也……没意思。”
迟疑一瞬,缓缓接了过来,魏珠宽慰道:“姑娘不必心灰,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的。”
瞟了眼乌青,如释重负般,芝兰笑笑,如今自己已不在乎什么转机,昙花既是无花期又何苦纠缠,而今最重要的是哥哥……
特意绕了条远道一路赶来,哨岗近在咫尺,芝兰却顿住了脚步。瞅着侍卫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又是一班侍卫交了班,晌午近了,芝兰依旧杵在原地,抽扯帕子的手愈发不耐了。隆科多急急火火地窜下哨岗,瞟及不远处的僻静角落,眸光顿时点亮,鼻翼弯起一抹盎然笑意,三步并两步奔了过来。
住下步子,环视四周,隆科多笑了笑,道:“芝兰姑娘……可是来找我的?”
赤染双颊,苍白的脸上瞬间着了颜色,掠过一丝怏怏娇态,芝兰垂了垂头,手扯着帕子更紧更密,心头尽是羞愧,他说的原是不假,卑微者,必有求……振了振,芝兰抬眸,挤出一丝笑,些许僵硬,道:“奴才……有一事想请大人帮忙,不知……”
“呵呵……”隆科多笑着打断,双手环抱胸前,微微低头垂眸打量芝兰,难掩的愉悦满足,道,“尽管开口,什么事?”
咬了咬唇,眸光闪过一丝笃定,芝兰低声道:“奴才想……要一把匕首,不知大人……”
“匕首?”隆科多扬了扬声线,眸光尽是疑惑,不解问道,“宫人如何能拿匕首,你要匕首做什么?”
心头一乱,芝兰不由退了一小步,紧抿双唇一瞬,旋即轻声辩解道:“奴才常去湖边,前两日……见到……一条蛇,奴才……想要把匕首……防身。回京后……就还给大人。”支支吾吾说了一通谎话,芝兰不由面红耳赤,心间羞愧愈甚。
腮帮不由鼓了鼓,瞬即又是一阵笑,隆科多低瞅着眼前这抹赤霞,道:“我当是怎么回事呢,看把你吓的。只是……这匕首未必能防得住蛇,水多的地方,蛇虫鼠蚁自然多,没事啊,别往湖边跑就是了。再说,匕首是凶险之物,你一个女子如何用得来。”
见隆科多无意相助,芝兰尴尬笑笑,不愿再耽搁时辰,福了福,道:“大人说的是,奴才告退了。”
“唉……”隆科多一时情急,差点扬手去扯芝兰手腕,一瞬缓过神来,手悬在半空。宫女怎能佩匕首,况且宫闱讹传,积毁销骨,唯恐她一时想不开,用这匕首寻短……隆科多心头暗否,给不得,唯是瞅见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她难得找自己帮忙,怎忍拂她的意,片刻犹豫,终是笑道,“我又没说不给。”说罢,从腰间取下佩戴的青白玉柄匕首,蹭地递了过来。
一瞬错愕,一瞬惊喜,一瞬羞愧,芝兰垂眸凝着青白玉,双手推了推,道:“大人的佩刀,奴才如何拿得?随便一把匕首就行了……”
“呵呵……无碍的,拿着,就送你了。”隆科多推了推匕首,爽快说道。
木木接过,芝兰不由抬眸,疑惑不觉从嘴边溜出:“大人就不怕奴才……”
“哈哈……”又是那串吊儿郎当的笑声,唯是这回不似那般令人不快,隆科多眨了眨眼,道,“怕什么,我信得过你。”
羞愧愈甚,芝兰低头垂目,双手紧了紧匕首,福礼谢道:“多谢佟佳大人,大人的大恩……奴才会记得的。”
“这哪算什么大恩。”隆科多笑着摆摆手,瞅见芝兰脸色愈发清零,忆及早前湖边那幕,方才忧虑更甚,旋即正色安慰道,“谣言止于智者。千万别放心上……若有什么难处,随时来找我。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哼……毫无担当……明日就要跟别人拜堂成亲了,还来招惹姑娘。此等人……不值得为他劳心。”
愕然抬眸,撞见那两团簇在眸间的愠火,芝兰不由退了退,尴尬低眸,急急说道:“大人误会了……那都是没有的事。”
愠火瞬间熄了些,隆科多顺了顺面色,笑道:“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芝兰顿觉周遭空气都些许凝固,施了个万福,便告退了,唯是脸色愈发煞白。自接到家书,哪还有心思顾念宫闱讹传,唯是昨夜慕秋少不了冷嘲热讽一番,夜宿王爷营帐的讹传尚未熄灭,遭纳兰容若所弃的谣传又起……连哨岗的侍卫都知晓了,芝兰苦笑,捂了捂藏在袖筒的匕首,碎步疾走。本不该央隆科多要匕首,更不该接过他的佩刀,自万寿节那日便知此人……只是走投无路,哪里顾得上这些……况且,这些人今生都不复相见,无碍的……
魏珠苦着脸,耷拉着头,悻悻地往班房走,居然未曾留意几尺开外的梁九功。咳咳……梁九功清了清嗓子,见魏珠抬头嘿嘿望向自己,绷了绷脸色,训道:“跟你讲过多少回了,别什么事儿都摆在脸上。这又是怎么了?”
魏珠赶紧踱到梁九功身前,枯着眉,低声道:“师傅教训的是。这不……我一早跟芝兰姑娘说了,调她去畅春园的事儿,心里不大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