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秦嬷嬷低低扬了扬声线,凑近道,“这小丫头聪慧机敏,我倒是很欢喜。”
眸子一沉,脸色一黑,钱公公不耐地说道:“老姐姐,您该知她……可是梁九功的人。自从这小梁子得势后,老的宫人都被他排挤殆尽,就剩下你我了。他真是得寸进尺!摆小安子上台钳制我……便也罢了。如今……竟连我的手下,也……插手。”
秦嬷嬷面色稍微凝了凝,并不言语,倒似等钱公公接话。钱公公果然又顺势絮叨道:“这丫头今早才当了一班早膳,小梁子……竟暗示我……叫我安排这丫头顶替铜心。辛者库罪婢……来膳房不足两月……竟叫我扶她做领班宫女,呸--异想天开!”
眸子愈发焦灼,秦嬷嬷低低叹了口气,道:“老哥哥,你我相交几十年,我的脾性,你最清楚。我若是说了啥不中听的话,您千万别摆心上。依我看……梁九功虽立功心切,在揣度主子心意上,却……这事儿,我倒想劝老哥哥,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呸--”钱公公啐了一口,眸光狠了狠,道,“我容那丫头传膳,已给足了他面子。他算什么东西?叫我往东,我便往东?非是我倚老卖老,传膳领班必得是我的左膀右臂,他……休想!”
秦嬷嬷摇摇头,苦着脸,问道:“老哥哥,当真铁了心?”
“那是当然……”钱公公翘起二郎腿,冷冷回道。
心头一颤,秦嬷嬷别过脸,淡淡问道:“那老哥哥打算怎么做?”
“哼……这丫头自然留不得,不过……”眸子尽是狡黠之光,钱公公撇嘴,道,“我也不会蠢到自己动手,招人话柄。”
“老哥哥……”秦嬷嬷扭头凝眸,定神说道,“我受故人所托……得好生照顾这丫头。我想向老哥哥求个情,万万别伤了这丫头,若是留不得她,可否送个人情,调她来点心局?”
不由一愕,掠过一丝假笑,钱公公淡淡说道:“哎……老姐姐就是心眼好。我也不想为难这丫头,不过想……找个借口,把她遣掉罢了。若是到时,老姐姐不嫌弃,我自会把人给你送去。”悬着的心总算落定,秦嬷嬷起身福礼道别。
一日晌午,乾清门内右门,银月焦急地歪了歪花盆鞋底,十指扯得帕子簌簌作响,双颊映着烈日红粉菲菲,眸子闪着熠熠之光,不时朝甬道张望。身边的小太监倒镇定自若,轻轻佯咳了两声,抬手隔空拂了拂胸口,暗示银月闲定。银月伫足,羞赧垂目,脸上绯红更甚。此时,小太监朝着迎面而来之人恭敬地打了个千,又朝银月使了个眼色,便避开了几尺远。
银月低头福礼,细声道:“奴才见过纳兰大人……多谢大人相助。”
掠过一抹淡笑,声音清冽如烈日融冰,“银月姑娘客气了,我只是略尽绵力,倒是……该谢谢惠嫔娘娘。”
银月怯怯抬眸,道:“惠嫔娘娘大恩,奴才一定铭记在心。”
眸子潋滟如波,容若稍稍垂目,悄声问道:“你今日来……可是惠嫔娘娘有何吩咐?”
银月含笑摇摇头,道:“娘娘差奴才来,只说……您见着奴才便知,并未叫奴才捎话。”
烈日炙烤青白石砖,灼灼刺目。凝了一眼脚底地砖,容若抬眸,嘴角微扬,道:“替我谢谢娘娘,还有……”
迟疑一瞬,容若从袖口掏出一个纸包,接着道:“娘娘在宫里吃惯了珍馐佳肴,偶尔尝尝民间小食,或许会欢喜。这是……我的一点小小谢意,劳烦转送。”
银月凝了眼容若,缓缓伸手接过,纳入袖口。
咳咳--
小太监轻咳两声,闻声望去,远处,钱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正从景运门朝内左门走来。银月急急福礼,与小太监匆匆离去。钱公公住了住足,眯缝着眼,朝内右门瞅了几瞅,摇摇头,领着太监跨入内左门。
“芝儿姐姐……芝儿姐姐……”
远远地便听到小张子雀跃呼唤,芝兰放下手中的花样子,踱步迎到屋门口。小张子杵在门口,抿嘴尽含笑意,左手低低招了招,嘿嘿道:“看看,谁来啦……”
芝兰探目望去,顿时凝脂绽开一捧夏日清莲,伸出双手,惊喜唤道:“银月,怎么是你?”
银月把手窝进芝兰手中,笑着低声说道:“芝儿姐姐,我现在在惠嫔娘娘那儿当差,娘娘待我很好……谢谢你。”
芝兰扯着银月进屋,一把将银月摁坐榻上,轻声笑语:“太好了。”又拾起蒲扇,给银月扇了扇,随意问道:“怎这么满头大汗的?”
“惠嫔娘娘差我去乾清门见纳兰大人。”银月凑近低声耳语道。
芝兰不由一怔,难不成惠嫔娘娘便是容若口中的那位女子,为了帮自己和银月,容若竟不惜……既感激又焦虑,芝兰急急叮咛道:“银月,这事万万不可再提……万一……恐怕会给娘娘和容若惹来祸端。”银月怯怯地点点头。
“没事儿……”芝兰嘟嘟嘴,故作笑意宽慰道,又捡起榻上衣裳,递到银月眼前,扯开话题道:“瞧,这是我准备给庆芳姐姐的礼物。可惜……宫里扯不到红布,只能委屈庆芳姐姐凑合着穿绿裙了。这花样……她可会喜欢?”银月脸色一瞬煞白,眸光闪避。
“怎么了?”芝兰急问。
挤出一丝笑意,银月接过衣裳,扫了一眼,撂在绣篮里,道:“可能上了暑气,有些气闷。花样子很好看……庆芳姐姐一定欢喜。芝儿姐姐,你可还好?”
“嗯……我现在传早膳,已有些日子了,慢慢也惯了……”
两姐妹絮絮叨叨聊了许久。随行小太监朝门口探望,捎了一个眼色,银月连忙起身道别:“芝儿姐姐,我先回去了。”
芝兰一路送银月至御膳房院门,回院时不巧撞见钱公公正朝自己凝视。急急福礼,芝兰轻声禀道:“入宫前的小姐妹得了惠嫔娘娘恩典,当差路过,顺便来看看。”
钱公公摆了摆手,示意芝兰退下,嘴角紧抿,脑子里迅速盘算,这宫女分明是头先在内右门与纳兰容若窃窃私语的女子,难道传言属实,觉禅氏与纳兰确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眼角簇起一抹狡黠笑意,唇角一弯,钱公公招手吩咐道:“叫慕秋来见我。”
慕秋急匆匆入屋行礼,急急说道:“钱公公,有何吩咐?快传晚膳了,我得去拾掇拾掇。”
钱公公指了指座椅,示意慕秋坐下,眉头紧蹙,低叹一声,道:“慕秋……哎,这叫我如何开口?”
慕秋缓缓落座,瞅着钱公公,满目疑惑,试问道:“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哎……”钱公公摇头,睨了眼慕秋,无奈说道,“铜心腊月里便要离宫,这领班一缺……我早有意让你顶上……”
慕秋心头一振,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又急急按捺住。钱公公看在眼底,又枯了枯眉,叹道,“可惜啊……我人微言轻……”
慕秋不禁腾地站起,再按捺不住,急急问道:“钱公公,究竟怎么回事?”
钱公公抿住嘴角那抹暗笑,愁苦说道:“我本不该跟你讲这些,只是我既应承了荣嫔娘娘,却……我是实在没法子,要不……你看娘娘那头……是否有法子?”
慕秋垂目,尽是不甘、愤恨和疑惑,定定问道:“钱公公,您还没说是怎么回事?”
“你可对外人半句都说不得……”钱公公凑过头来,悄声说道,“梁总管……觉禅氏芝兰……”
慕秋又惊又气,双唇颤巍巍,半晌未缓过神来,顷刻口无遮拦地怨道,“她也配!她才来几天?梁九功算什么东西?这御膳房的事轮得到他管?钱公公……”
钱公公背靠在椅子上,摆摆手,淡淡说道:“言尽于此,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赶紧准备当差去吧……”
慕秋气冲冲地迈进班房,黑着脸,朝铜心请道:“铜心姑姑,晚膳后,可否容我告个假?”不及铜心点头,又黑着脸,匆匆出了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