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好了。”福全朝福晋对望一眼,低声回道。
“那太好了,总算没被那祸害--”
福全赶紧拧了拧西鲁克氏的手腕,面色不虞,打断道:“休要胡说,前番内务府自作主张一事,休得再犯。”
西鲁克氏低低回道:“我知错了,我也是一片好心,一心为王爷着想。只有那丫头不在皇上眼前晃荡,那事才会淡去,否则……我怕……”
福全狠狠地盯了眼妻子,断然说道:“休要再说,前事我已不计,往后,若你仍一意孤行,那……”
西鲁克氏勉强挤了丝笑,应承道:“我明白了,我已吩咐李嬷嬷炖了一品官燕,王爷--”
“我还有事,福晋自己用膳吧。”福全忆及当日一事,心生不快,摆摆手,旋即朝书房走去。
西鲁克氏盯着渐渐远去的丈夫,心中忿恨,阴了阴眸子,吩咐道:“去,把广安叫来见我。”
广安颤颤地弓腰埋头,静待福晋吩咐。西鲁克氏缓缓地踱着步子,并不言语,唯是死死瞅住广安,广安不禁浑身不自在。
福晋终于止步,猛然转头,凌厉地说道:“今日叫你来,你可知为何事?”
“奴才愚钝,请福晋明示。”院内一事,广安看在眼里,却不愿蹚浑水。
“你就装糊涂吧。”福晋步步逼近,冷冷道,“王爷今日这般高兴,你可知为何?”广安偷偷睨了一眼,依旧回道:“奴才愚钝。”
“皇上与王爷手足情深,在这八旗里一直誉为美谈。王爷也因此有贤王的美誉,一切得来不易。”福晋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这一切,岂能因一个丫头而毁于一旦?”
广安把腰俯得更低了,说道:“福晋,奴才忽然记起王爷吩咐要给尚书大人送信,恐耽误时辰,奴才可否先行告退?”
福晋哼笑一声,道:“总管果然聪明,不过,这开溜倒也聪明不到哪去。我已听说那丫头配到浣衣局去了,那儿的管事是你外甥。”
广安不禁微微渗汗,上回一事,王爷勃然大怒,差点没把自己革职遣送回乡,哪里还敢复犯,故而急急回道:“福晋,那伍贵生说来与奴才有亲,却素不亲厚,他又是在宫里当差,奴才向来避忌,素来没有来往。福晋吩咐之事,奴才恐是有心无力。王爷那的差事确实着急,奴才告退了。”竟不等西鲁克氏回复,广安便急急行礼退下。
李嬷嬷急急上前问道:“主子,这奴才不从怎办?”
双眸闪过一缕冷光,西鲁克氏哼笑:“不从?哼,我自有办法。”
四月下旬某日,魏珠正巧于御花园走趟差事,临时起意便往浣衣局探视。
伍贵生堆着笑一路领着魏珠朝耳房走去,见房门虚掩,问也未问,便推门而入。芝兰正揣着青花瓷盒发呆,见二人闯入,慌忙把瓷盒塞到枕头下。只是为时已晚,魏珠早已看到,当下惊诧,看着无比眼熟,只是哪儿见过却记不分明。
芝兰红着脸,福了一福,道:“不知公公前来,未能相迎,甚是失礼。”
“哪里的话,我顺便来瞧瞧,见你气色都好,便安心了。”魏珠挥挥手笑道,心里还在寻思这枕底之物,转又对伍贵生叮咛道,“看来你照料得不错,我所托之事,还劳费心。”
伍贵生受宠若惊般,连连说道:“魏公公言重了,能替公公效劳,是我的福分。”
魏珠笑笑,又对芝兰说:“见你安好,我便先走了。”
芝兰送二人出门,又是一阵道谢。院内众人皆望着乾清宫的红人出神,芝兰不巧撞上李四儿诡异的眼神,不禁一惊。更出奇的是,魏珠出院后,李四儿旋即溜了出去,芝兰心底暗涌一丝不安。
夜里,芝兰弱弱地探问:“四儿姐姐这几日可还好?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银月和庆芳皆抬头一怔。银月笑着摇摇头,支吾道:“没……没什么。”
“什么啊,你休要替她隐瞒。”庆芳抢白道,“这丫头前些日子,我们都道她转性变好了,不料是转性去谄媚伍公公了。”
银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低说道:“庆芳姐姐,四儿姐姐受了那么多苦,想是打怕了,你别这样说她。”
“我说的哪里有错?这大白日的,一入那堂屋便是半晌,你没见那伍公公整日哼着小曲,眼袋里总是满满当当的?”
“庆芳姐姐,这关系女子名节,切不可胡言。”芝兰心底犯疑,嘴上却依旧劝道。
“芝儿妹妹,那也得她自己守住名节才是啊,这般谄媚,哪有个宫女子的样子。”庆芳忿忿说道,“妹妹当日就是太好心,这等人压根不值得帮。”
银月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辩白道:“庆芳姐姐,那伍公公……只……只是个太监,能有什么事,姐姐别……胡说,四儿姐姐够可怜的。”说完,竟啪嗒啪嗒落了泪。
“银月,你知道些什么?”芝兰抚抚银月,切切问道。
“芝儿姐姐,我只告诉你。”银月嘟着嘴,难得一次顶嘴道,“庆芳姐姐,我不是要瞒你,只是你对四儿姐姐有偏见,又喜欢……说,我怕……”
“得了,得了,真搞不懂李四儿给你灌了什么药,你竟……”庆芳动了气,急急说道,“也罢,我出去洗漱去,你爱说便说。”说完便摔门离去,银月脸刷得红了。
芝兰摇摇头,劝道:“庆芳姐姐不会放在心上,等会回来哄哄她便是。”
银月噙着泪,低低述道:“我们都错怪四儿姐姐了。你不知她有多苦。自小父母双亡,被舅舅卖到一个大户人家做婢女。年幼时得受多少苦?长大了只因漂亮,被那家……老爷子……瞧上了。老爷子许得天花乱坠,说会娶她,又对她关怀备至。四儿姐姐……她最终动了心思……从了……那老爷子。谁料……老爷子要纳她为妾时,那家夫人和已出嫁的小姐硬是不允。”
芝兰心头一凉,问道:“那……老爷毕竟是一家之主,四儿怎会入宫呢?”
“已出嫁的小姐夫家极为贵重,是皇亲国戚。老爷子初时死死坚持,后来……便变卦了。”银月抹了抹泪,接着道,“四儿姐姐的父亲是汉人,并非旗人,她原本没资格入宫的。但那家小姐为彻底断了老爷子的念想,想了法子,让四儿的舅舅认养了她,把她塞进了宫里。”
芝兰只觉双目腾起一层雾气,抿抿嘴竟不知说什么。银月哭丧着脸,低低说道:“四儿姐姐心里该多苦,所以才冷口冷面。她又被折磨得如此惨,这才低眉顺眼罢了。庆芳姐姐竟这么糟蹋她。”
银月倔强地睁着杏目,泪水在眼眶里乱窜。芝兰伸手抚帕,拭了拭银月挂着的泪水,低低说道:“别哭了,这事也再别对人提起。女子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是传开了,四儿姐姐恐怕……”银月硬硬地点点头。
芝兰心中暗涛汹涌,道不明是怜是叹还是忧,若真只是低眉顺眼便也罢了,唯恐……同是天涯沦落人,唯是染丝之变,造化弄人,各人不同罢了。芝兰唯是忧心李四儿又会起什么变数,也暗暗发誓,再不济都好,自己万不可如四儿一般,游走于自怨自艾和屈尊就卑的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