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殿内,天花沥粉贴金,丹红一片富丽堂皇,满地金砖熠熠生辉,殿中雕镂金座尽显皇者之气。殿内管事已知会各人当班的座席,姻亲贵胄为西边第二席。芝兰顺势望去,离金座不足一丈,想来今日可得见天颜。宫女太监多数穷其一生都与这紫禁之主缘悭一面,芝兰虽不巴望攀龙附凤,但好奇心却是有几分的,能见见天子心下也是雀跃的。
约摸巳时,远远听到南边鼓声大噪,想是众臣经午门进了太和殿行礼。一队乐师恭列于殿檐之下,礼部官员亦已就位。掌事公公赶紧驱着传膳众人退出殿外,候在殿侧一隅。过了近一个时辰,方见王公大臣纷纷鱼贯而入。
保和殿掌事压低嗓音训诫道:“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大臣们快入席了。皇上在中和殿休息,不多时就要御驾亲临。晌午正式开席,切莫乱了阵脚。”众人默默点头。
晌午,礼乐响起,众人散开,各自忙碌。奉茶宫女掌茶入殿,丽人献茗后便到乾果四品,芝兰不由生起一丝紧张。偏殿内传膳太监小心翼翼地开启食盒,这第一品乾果,奶白枣宝映在霞光熠熠的万寿釉彩瓷盘内,愈发晶莹剔透。
一炷香光景过去了,殿外传来两声轻叩,掌事太监捎来一个眼神,花盆鞋一列排开,旗头粉红穗子摇曳,金漆托盘盈盈出了偏殿。
芝兰神色自若,嘴角含着笑意,手捧托盘缓缓挪步,行至席前,端庄地福了一礼,轻盈布膳。唯是觉得一侧目光灼人,不禁余光偷睨,一年轻男子正凝神痴望,芝兰急急收目,微微退了退,福了一礼退了下来。
待上第二品,这男子不顾旁人攀谈,目不转睛地瞅着芝兰,芝兰心底不悦,姻亲即便再贵重,也不该在这殿宇之中如此轻薄,碍于礼数只得盈盈含笑。
第三品时,这男子倒似愈发放肆,竟扬着几分笑意,仪表堂堂却如此轻狂……芝兰心底尽是不屑,懒于理睬只是低头当差。
第四品时,芝兰有些如芒在背,这男子不见分毫收敛,竟举杯对着芝兰抿了抿茶,虽谈不上猥琐,却着实可恨,好在一路有惊无险,这差事便算完满了。唯是美中不足,此刻皇上还不曾从中和殿移步,圣驾看来见不上了,芝兰悻悻地退出殿外。
回到偏殿,芝兰帮衬着打点细琐,只听见正殿内朝贺声隆隆,寿星应是入席了。只是这三百多品佳肴,皇上连半匙都不可浅尝,不过接受朝贺,与臣子共话家常罢了,面对珍馐美味却不得下嘴,这滋味不同自己一般嘛,芝兰不禁暗笑,心底那丁点遗憾全消了。
半个时辰后,众臣叩别明黄步辇,这明黄又移回了中和殿。宴席还得持续一个时辰,偏殿内井然有序,芝兰此时已无从插手,只是呆立一旁静候。
一小太监迎门对着掌事耳语了两句,悄然入屋,蹑脚走到芝兰跟前,细声道:“主子请姑娘移步殿外。”
芝兰微睁杏目,满脸茫然。小太监点了点头,此人并不是容若当日指的小太监,竟会是谁……见芝兰不肯移步,小太监朝掌事为难地望了一眼。掌事紧抿着嘴朝门外努了努,狠狠地递了个眼色。芝兰不得不从,只得随小太监一路出了去。
沿着殿檐走至殿侧隐蔽一角,竟是裕亲王,小太监似候在墙口把风。芝兰面红耳赤,生生迈不开步子,硬硬地行了一礼,抿嘴说不出话。两人相距几尺,裕亲王脸上抹过一丝尴尬,瞬间浅笑道:“气色还不错,看来在宫里没遇上难处,那……我也就放心了。”
芝兰低低地福了一礼,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多谢王爷照拂……那日……”终是开不得口,芝兰窘得十指捏着帕子生生作痛。
掠过一丝苦笑,裕亲王摆摆手,道:“怕你介怀,今日才特意相见。这等……小事……不过是误会,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也无需介怀。”
芝兰更觉羞愧,双眼微红,赔罪道:“多谢王爷宽宏大量。”时下真不知说什么好,急急朝外瞟了一眼,福了礼,告退道:“若无吩咐,奴才告退了。”
裕亲王双唇微启,却也无从开口,只得笑笑,摆了摆手准退了。
龙抬头的阴霾仿佛笼罩了整座大殿,芝兰心头无比沉重,即便逃之夭夭地躲进了皇宫,这耻辱终是如影随形。嘴上不敢埋怨阿玛,心头怨意却难掩,献女求荣,此等行径俯仰有愧,芝兰边走边不由潸然,急急掩面抹泪,强挂笑意,今日落泪可是要掉脑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