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着食盒搁在软榻案几上,芝兰抬眸瞅了一眼,柔声道:“臣妾害喜,好久都不曾陪皇上用点心了。今早,臣妾在御花园散步,见到莲叶田田,一时兴起,便熬了锅荷香粥。臣妾难得下厨,皇上可否赏脸尝尝?”
唇角微扬,玄烨缓缓睁眸,伸手牵起纤纤玉手,微微点头。
莞尔一笑,芝兰顺着榻沿坐下,覆了覆颀长五指,抽手盛粥……
搁下碗,双颊悄染一丝绯红,芝兰扬起帕子给玄烨轻轻拭了拭嘴,稍许娇俏地问道:“味道怎样?”
唇角微嚅,眉宇间依旧难掩的疲沓,玄烨稍稍点头,道:“嗯……朕乏了,你先回吧。”
微微一怔,芝兰垂眸,抿唇浅笑,托起玉白手掌,捏穴轻轻揉了揉,双颊微红,稍许撒娇道:“臣妾……不想回去对着四面墙,可否容臣妾陪陪皇上?皇上若乏了,不如小睡一会,臣妾不扰皇上……”
深吸一气,唇角微漾,掠过一丝倦怠笑意,玄烨微微摇头,侧身躺下,闭目喃喃:“随你。”
芝兰轻轻地挪开案几,又给玄烨塞好靠枕,捻起团扇……
迷迷糊糊地抚了抚额头,脖颈间依稀拂过一丝凉风,缓缓睁眸,一柄团扇笼在昏黄微光里轻柔摇曳,玄烨稍稍侧了侧身子,唇角不由浮起一丝淡淡笑意,轻声道:“竟守了朕多久?嗯?”
团扇稍稍顿了顿……清婉一笑,垂眸间尽是柔情,芝兰摇摇头,轻声细语:“不久……皇上再歇会吧。”
玄烨摁着软榻,稍稍倾起身子,无奈地摇头笑笑,竟顺势枕在水色旗裙上,炯炯双眸闪过一点亮光,淡淡道:“说吧,找朕何事?若是为成韵求情,休要开口了。朕的脾气……你知……”
绯红悄然上面,芝兰垂眸凝着两轮剑眉,不由扬指轻轻抚了抚微蹙的眉角,含笑柔声道:“臣妾只是想见见皇上……莫说臣妾和成姐姐素无交情,便是情同姐妹,夫才是天,臣妾断不愿做半点惹皇上不高兴的事。”
直勾勾地凝了一眼,玄烨轻然一笑,些许打趣道:“几时学着巧言令色了?”
尴尬地抿抿唇,芝兰扬起团扇,柔柔地摇了摇,迎着灼人的眸光,道:“若说求情,臣妾的确想替……一位阿玛求求情。”
眸光微微一沉,玄烨缓缓阖目,语气生冷:“围场之事,你最清楚不过,朕半点不曾冤枉她。原是死罪,朕……”
心头一紧,唯恐决绝之言脱口而出,无半点回旋余地……芝兰不由俯身,轻轻吻了吻玉白额头……
一怔,玄烨睁眸,莫名地凝着娥眉黛玉,噤声不语,尽是探究。
“皇上对妻妾素来宽厚,是众所周知的……成姐姐获罪,太皇太后和各位姐姐虽心存不忍,但都知皇上必有皇上的道理,祖宗家法不可破……所以,谁都不曾出声求情,便是现在……臣妾也不是给成姐姐求情。”芝兰扬指抚了抚剑眉,双眸分明腾起一晕氤氲,切切道,“臣妾只是心疼皇上……”
深吸一气,氤氲愈甚,芝兰定定地瞅着剑眉皓宇,咬咬唇,坦言道:“往昔,夜深人静时……臣妾也曾……怨过皇上,怨皇上对臣妾……绝情。如今……臣妾懂了,真懂了……皇上有皇上的难处。”
唇角浮起一丝欣慰笑意,玄烨抬手止住摇曳的团扇,掌着柔荑轻轻带至心口,低若无声:“你如此说,朕甚感欣慰。”
双眸泛着泪光,芝兰噙着笑,微微点头,一瞬,动容说道:“为人君,止于仁……为人父,止于慈。鱼与熊掌难以兼得……皇上的难处,臣妾懂。臣妾僭越多言,只是想替为人父者求个情。若是哪日,稚子问起阿玛,额娘在哪儿……阿玛该如何回答?太皇太后知,各位姐姐知,臣妾也知……皇上如此,是要以儆效尤。只是……皇上为此,竟是怎样在折磨自己?骨肉情深……”
“够了……”低沉一声喝止,玄烨不耐地摁着软榻坐起,背对着芝兰,半晌,不言不语。
弱弱地瞅着冷峻的侧影,芝兰扬起帕子轻轻拭了拭潮润的眼角,振了振,请退道:“皇上切勿操劳,早些歇息。宫门快落锁了,臣妾该告退了。”说罢,缓缓起身……
微微侧了侧身,眸光清淡,玄烨伸手扯住水色衣袖,瞟了眼殿门,淡淡道:“夜黑……别磕着碰着,今夜暂且留下吧。”
紧绷的心弦一弛,芝兰莞尔一笑,盈盈福礼谢恩。
唇角浮过一丝苦笑,双眸灼灼有神,玄烨幽幽若自语:“天不佑……朕佑之……”
翌日晌午,苏麻堆满笑意,碎步入殿,拂手屏退众人,禀道:“主子,今早皇上口谕,皇七子赐名胤佑。成贵人触犯宫规,其罪难赦,念其诞下皇子,降为答应,禁足延禧宫三月,静思己过。”
浅抿一口茶,太皇太后舒了一气,抬眸睨了眼近侍,叹道:“成韵是咎由自取,念及襁褓中的皇子,为顾全皇家脸面……如今这样最好。”
苏麻微微点头,宽慰道:“主子近两日茶饭不思的,总算好了,奴才这就去传点心。”
太皇太后微微一笑,垂眸瞟了眼腕上缠绕的佩珠,迟疑一瞬,解下佩珠递给苏麻,道:“给芝兰丫头送去,静虑离妄念……保她母子平安。”
迟迟接过佩珠,苏麻浅浅一笑,道:“主子,这……您都戴了十几年了。”
笑意渐浓,太皇太后塞了塞佩珠,少顷,敛笑道:“哀家不向皇上开口求情,便是不想以祖母身份相逼。仙蕊他们如何不懂?唯恐惹皇上不悦,明哲保身罢了。丫头以德报怨,的确出乎哀家所料。”
苏麻紧了紧掌心,笑着说道:“良贵人是慈宁宫的人,主子调教的……以德报怨不出奇。”
“呵呵……”太皇太后爽声一笑,道,“丫头总算不负哀家出面作保。往日,宫里的人对她是畏意,而今算是得了人心,算站稳脚了……”
芝兰捻着佩珠,痴痴旋着玛瑙珠子,眸光茫然。
银月低低瞥了一眼,挨着芝兰坐下,笑道:“芝儿姐姐,自苏麻姑姑送来佩珠,这门槛都要被踏破了。连成答应也差近侍来送礼道谢……姐姐在宫里的日子,总算好了。”
轻轻搁下佩珠,芝兰盈盈浅笑,道:“我本淡泊名利,我之所以开心……是因为太皇太后和各位姐姐都接纳了我。连与成姐姐的旧怨也了了……”
“可不是吗?”银月嘟嘴笑笑,俯腰低头,凑耳贴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道,“御医说小阿哥一切健康,呵呵……趁大伙不在,让奴才听听……”
嫣然一笑,芝兰轻轻捏了捏银月的脸颊,道:“还没到月份……听得到什么?休要再说小阿哥了,指不定是小格格。”
银月坐起,撅嘴笑道:“便是小格格,只要是姐姐生的,皇上定会欢喜。”
双颊掠过一丝绯红,芝兰摇摇头,佯嗔道:“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语毕,又是莞尔一笑,芝兰握住银月的手,道:“前两日收到婉儿姐姐的信,姐姐梦熊有兆……容若想尽快迎娶,纳兰老爷念及子嗣,想是会允的。”
眸光稍许迷离,银月振了振,含笑说道:“纳兰大人……一定很开心。”
心幽幽一紧,芝兰紧了紧掌心,掠过一丝愧意,道:“银月,你我情同姐妹,你对容若……我本该撮合,只是……”
“芝儿姐姐……我懂……”银月急急截语,吸了吸气,笑意愈浓,道,“我是真心为纳兰大人和婉儿姐姐开心。姻缘天定……”双颊浮起一丝浅红,银月垂眸羞答答地说道:“我……等自己的姻缘。”
“嗯……”松了口气,芝兰连连点头,道,“银月,你放心,我这个当姐姐的,自会尽力为你觅得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