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指导员心灵交流的第二天,我的哥哥李舸突然从昌水赶到省城看我来了。
哥哥突然出现,我猜如果不是周彪悍他们在调查中惊动了李舸的话,那么就是陈江雄这小子嘴巴不严,泄露了我出事的天机。要不,李舸是不会紧扣着过年这非常繁忙的时节来找我的,更不会是非要见到我才回去的。
当然,哥哥能够见到关禁闭的我,那还是指导员的私人关系,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也休想与我零距离。
哥哥问我,关禁闭是怎么回事,我撒谎说,与看守所的工作人员发生争吵,不小心打了对方,对方告状告到了警备司令部纠察队。
哥哥说,你就别骗我了,你们指导员都告诉我了。
“你说你逞什么能?李毅的事你管得了吗?他那么大的事,你一个光头卒子救得了他吗?你说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居然为了救他,打了看守,你想死啊!”
哥哥骂我。骂到最后那句时,激动起来,还扬起手来要打我,可他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手一伸,比他快多了,将他扬过来的手死死地钳住,就像螃蟹钳青蛙的腿爪子一般。
哥哥叫起来,说:你轻点。
我一向很敬重哥哥,但现在对他刚才的话有点生气,不过想想和哥哥好久没见面了,念着兄弟情,就忍住没有发作。
可哥哥不放过我,继续说:你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蚊子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太平洋上的警察,管得宽......
如果说我是泥菩萨过江,也还基本符合事实;如果说我口气大,也符合我的为人和办事性格;但如果讥笑我营救兄弟是太平洋上的警察,那我一万个不同意。而且,不但不同意,还感觉到这话不是那么近人情、通道理。因为我要管的这个人不仅仅是我的兄弟,也是他李舸的兄弟,那么作为兄长的李舸怎么对自家兄弟的生死如此漠不关心呢?
我于是挖苦哥哥道:我说哥,你是姓李吧?怎么我怀疑你被你岳父老子看中做了人家的女婿,捞了个国家干部后,就好像改姓王了呢?
我哥哥的岳王姓王,嫂嫂也姓王。
哥扶了扶他鼻梁的那副并不怎么高度的眼镜,吼道:你放什么狗屁嘞!几时我姓王了......
我刚才忍着没骂哥,而是小声地挖苦,已经是很有涵养了。但见没说一句良心话的哥反而吼起我来,便终于发飙了,比他更大声地吼道:我看你就不像姓李!李毅是你弟弟,也是我哥哥,他是被冤枉的,我救他是情理之中的事!你救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何况,当初要不是你死活要李毅去顶替我进违法人员学习班,名单上就不会有李毅的名字,没有李毅的名字,李毅就判不了死刑!哥,李毅是我们李家的人,是叔叔和婶婶的独子,如果他死了,谁接他们的后?你说啊!”
我愤怒的神经被李舸激发了,我有理由质问他。
哥哥见我激动,口气软了些,但还是自私:现在是严打,谁都自身难保,好多人赖都赖不脱,你却还往自己身上揽。你叫我如何说你?
我不做声。我不同意他的观点,鄙视他的明哲保身。
哥哥又说:你哥哥我好不容易到了乡政府当干部,马上要从办公室副主任提升到副乡长了。如果你出了事,我在政治上过不了关,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我听了更来气,从中队长那里耳濡目染的一些军阀作风便信手拈来,我一拳打在床板上,怒道:李舸!放你的狗屁!你还说你姓李,你要是姓李,能讲出没良心的话吗?你去问爹,问娘,看他同意你的话不?莫讲我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救李毅,就是一点希望也没有,我也要救,哪怕我代替他去死!可你——居然——为了自己升官,就不管了本家弟弟的死活!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娘多年前就跟我讲过,生我的时候奶水不够,是婶婶喂大我的,我要对得起婶婶,对得住叔叔!你不救李毅也就罢了,不要讲刚才那些混账话!”此时,看哥哥对李毅如此不关心,我几乎扬起了拳头。
但哥哥总是想摆出他是哥哥的架势,总是忘不了说服我。他又说:你口口声声要对得起叔叔、婶婶,可我问你,现在你自己搭进去了,对得住爹和娘吗?
“我搭进什么了?不就关个禁闭嘛,我又不死!”我声音小了些。
“你以为要你死很难吗?我告诉你,严打是任务,任务完不成,随时可以拿你抵指标!”
“抵就抵!”我又吼道。不过,虽然这么说,但内心还是闪过一丝恐惧。
我知道哥哥比我精明,他后脑背后的那双小眼睛平时鬼主意就多,而且谁都摸不准他想什么要什么。此时,他显然发现了我内心的变化,于是趁机和声细气给我做起工作来:
昌水那边有欧阳军和他的部长父亲,不想李毅的案子翻盘,尽管省里派去了调查组,但是不会改变事实的,你之前说过的什么话,收回来,就说当时你是被李毅诬告你的话气疯了,乱说了。你想想,即使你把你们看电影跟袁绵绵打啵的事揽到你身上了,也是救不了李毅的。你是不晓得,欧阳部长的势力大,在省城都有人,在昌水就更不用说了。他们要整死李毅,你能救得了他吗?你干嘛非淌这趟浑水呢!
我翻着眼睛看哥哥,以我的脾气,要他不是我哥,一拳已经将他打成肉酱了。但我没打,此时也不再怒吼,而是背过身去,平静地对李舸说:李舸,如果你还是我哥,你给我出去!你连陈江雄都不如!陈江雄、青菱姐和青菱姐夫都在想方设法救李毅,可你却只在想着影响你当官的事。
我双眼冒火地瞪着哥哥,又说:你知道吗?我们都是大唐明主的后裔,都是兄弟,可陈江雄他们都不是啊!但他们不是也要救李毅,为什么呢?因为李毅是冤枉的,是错不至死的。
见李舸还没走,还想张开他那无良的嘴巴,我便走拢他,突然扬起一根手指,朝外一指,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晓得吗?”
李舸吓坏了。他终于死心地放过我了,脚步慢慢地移了出去。
李舸出去后,我抱着自己的头,嚎啕大哭。
自从获悉李毅出事,到现在的这许多天里,尽管我每时每刻都有担心和害怕,尽管我不知道救李毅的希望到底有多大,尽管我也有好几次含泪和哽咽,但我都没有哭。因为我知道,哭不能解决问题,哭甚至代表懦弱。但现在,我再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