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2月3日 大年二十五(下午 晚上)
离开岳州市前,我们的小车从岳州城穿梭而过,岳州通过几年的改革开放,城市的繁华已慢慢成形,街道上那些海外流行而来的靡靡之音也不时飘起,穿着花裙的姑娘和蓄着长发的小青年更是时不时跑进我的视线中。
去昌水办案的警察有两个,一个年纪大的,叫老潘,出发前,我听跟他年纪相当的警察同事叫他潘三多,但大多数人都叫他老潘。老潘是这次任务的负责人。老潘话很少,上车后只跟我讲了两句话,一句是你去过昌水吗,一句是据说你功夫不错。完了,就像一头懒狮子一般打着哈欠,然后呼呼大睡。另一个年纪小的,老潘称他小李。小李确实小,看起来好像比我还小好几岁。此时小李开车,我坐在他的旁边。老潘后面坐着。
老潘其实并没有自我介绍,我想这是他的疏忽,或者是他狂妄,瞧不起我而懒得说。我看得出老潘不是什么领导,年纪和我们中队指导员差不多,应该就是一个资历较深的一般干警吧,小李喊他时也没有称呼他职位,那就更证实了我的猜测。
但不是领导的老潘,显然在我面前是摆足了领导架子的,说什么你功夫不错,不就是领导习惯式的官腔嘛。不过,我无所谓,毕竟人家是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公安,我呢?才二十出头,一蔸刚长出嫩叶的菜苗。
冬天天暗得早,两个多小时到达昌水县城时,车窗外就一片黑了。当然,到了县城,还是依稀能看到电灯的亮光。当车停下来时,我看到了昌水县政府招待所的招牌。等老潘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拿着包慢慢打开车门后,我才接着跳下车。
一进招待所大厅,我就发现好几个穿公安制服的围上了老潘。我想,他们应该都是昌水县公安局的,和老潘应该都是老熟人了。
晚饭,昌水县公安局的一名政委带队,几名刑侦干警以及洪堡区派出所所长相陪,吃了一餐丰盛的晚餐。说丰盛,是因为有昌水著名的野猪肉、花狗肉和黑山羊。野猪伴花椒、花狗炖萝卜、黑山羊炖黑豆,都是滋补厉害的山珍美味。
我虽然和李霖是同一个省的人,但老家离岳州很远,我们那里比较迷信,从小父母就告诉我,不能吃狗肉,因此,从小到大,我没有吃过狗肉,今天,闻着香喷喷的狗肉味,作为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我真的很想犯戒,哪怕不喝酒都行。
但我想起自己是军人,是一位还没有职位、在锻炼中的军人;更想起指导员的话——军人的荣誉。
是的,军人的荣誉。
尽管坐在我两旁的是清一色的公安干警,但我看,他们以前都是军人,因为从他们的交谈中听得出来。但现在唯有不同的是,他们已经褪壳成蛇,已不再是军人了,肌体都完全浸淫着世俗,没有了军人的纯净,没有了军人的直爽,浸淫着他们肌体的几乎都是官场的逢迎,有的甚至一开口就显现着十足的贪腐。我当然不能说他们之中有人已经贪腐,但至少可以看出,他们这样肆无忌惮的大吃大喝,是最能朝着贪腐靠近的。
这些“入俗”的人,包括政委,都在使劲地劝我喝酒,但我一直腼腆着,好在市局的老潘比较维护我,每当他们有意让我喝酒时,他就说他来喝。但他强调,说他喝,不是代替谁,而是自己嗜酒如命,想喝,再加上昌水的山好水好人好酒也好,喝着有劲。老潘话一出,全场笑开了,气氛融洽。
我略微统计下,老潘起码喝了十二杯白酒,十二杯中有八杯是他的本分,另四杯是代我喝的。这十二杯,我想,差不多有一斤吧?一斤白酒,度数在53,可见,老潘接近酒鬼这个角色。
论说,一个个戴着国徽的人民警察这样觥筹交错地“葡萄美酒夜光杯”,有点不太像话,好在公安局的政委借了过年这个由头,也多少说得点过去。是的,今天都大年二十五了,还有五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过年了,一年中就这么一回啊!难得啊!
回到招待所,小李也因喝了酒,便脸不洗、牙不刷就睡了,我则开始放水洗澡。我和小李睡的是两个铺的房间,老潘一个人独睡隔壁的另一单间。
可在这时,房外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是一个不足三十岁的瘦高男子,穿着军大衣,但又明显的不像军人。
瘦高男人问我:“请问市公安局的老潘......潘三多......”显然觉得我不像,但门开了又不能不问。
瘦高个见我很警觉地看着他,眼睛的视线畏怯地飘移开了,然后加补一句“对不起”,准备走开。
我喊住他,用手指了指隔壁的房间,示意老潘在那里。看男子紧张得没有说谢谢,再观察他鬼鬼崇崇的,我就开始怀疑这个人了。
我轻轻地将自己的房门关上。
关上门来,我并没有马上洗澡,而是开始思索:这个人是谁呢?为什么深夜来找老潘呢?既不像公安系统的,也不像干部,找老潘又有何事呢?
我思索着。我关上了正在放水的热水笼头。
耳边响起了指导员好几次叮嘱的话,我于是决定探个究竟。我轻轻打开房门,轻手轻脚来到了隔壁老潘房间的门外。
我耳朵贴上门去。
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房门且还有缝隙。我清楚地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老潘,我是欧阳军,欧阳部长的崽。我......我不知道您喝酒了,那......那我明天再来......来吧。”
我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不着急洗澡,倒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
欧阳军?他是欧阳军?
我思来想去。
第一个晚上,欧阳军就能摸到招待所;第一个晚上,欧阳军就迫不及待要见办案的人。不管他是什么意图,可见一点:李毅的案子真的复杂,也或许真如李毅自己所陈——冤枉。
作为军人,岂能坐视他人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