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转眼便过去整整十八年。”
淡雅祥和的四合院中,燕云歌懒散的躺在檀香木摇椅上,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古书,平静似水的幽黑双眸,死死的盯着面前摆放在茶几上,盛满白色细沙的沙漏。
时间随着白色细沙的缓缓流下而不断的流逝,燕云歌却没有移动分毫,依旧保持着如初的动作,目光也根本没有分毫想要移开沙漏的意思。
只是,原本泛不起丝毫涟漪的平静眼神,却慢慢爬上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抬头看着穿过茂密青翠树叶的缕缕静谧阳光,清秀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白活了整整十八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摇头轻笑一声,俯身端起茶几上的茶碗,轻轻的揭开茶盖,一股夹带着浓浓清香的雾气蒸腾而起。
凝神注视着茶碗中漂浮在水面上的片片嫩绿茶叶,浮浮沉沉,起起落落,这又何尝不是人的一生呢?
思绪随着舒展的茶叶慢慢散开,不知不觉便回到那个让他充满遗憾的时代。
燕云歌本不是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他不过是转世重生而已。
他本是生于明成祖永乐十七年的寻常百姓之家,不过自幼他便展现出过人的聪慧之处,八岁时更是熟读四书五经,出口便成章,五步自成诗。
这份得到苍天眷顾的才华和聪慧,并未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泯然众人矣。
明英宗正统二年,整个朝野上下都被“燕云歌”这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人名所震惊。
原因无他,只因那年秋试他金榜题名,一举夺下文武双科状元之誉。
要知道,他当时才年仅十八岁,处于弱冠之年而已。
世上最年轻的双科状元由此诞生,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神话般的存在。
前后不过数日的时间,“燕云歌”这个名字便传遍大明王朝,说是一夜之间声名鹊起也丝毫不为过。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便在大明天子授封当天,燕云歌竟猝死在金銮殿之上。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缘由,在满朝文武百官和九五之尊的眼皮底下,就这般离奇的倒地猝死。
满腔的热血,凌云的壮志,似锦的前程,在倒下的那一瞬间尽皆化作云烟,消逝于世,真可谓是壮志未酬身先死。
这般可载入史册的传奇人物,就这样离奇的死亡,着实让当时的朝野上下唏嘘不已。
命运仿佛和燕云歌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并未就此身死道消,烟消云散。而是更为神奇的灵魂穿越,重生到这个陌生的二十一世纪。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一般,这一世他同样出生在燕姓之家,同样取名“云歌”。
十八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身患先天隐疾的他平日里虽鲜少有外出走动,可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却是了若指掌,日益加深。
“哗哗,哗哗……”
夏日清风吹动茂密的树叶哗哗作响,燕云歌飘荡发散的思绪也随之渐渐收敛起来。
淡淡一笑,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将手中泛黄的书卷轻轻合上,用繁体正楷书写,颇有韵味的“道藏”二字,跃然于淡蓝色的羊皮封面上。
“少爷,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一名约莫五十多岁,身着藏蓝色粗布衣裙的老妇人亦步亦趋的走到燕云歌面前,弯腰轻声说道。
边说边伸出满是沟壑老茧的粗糙手掌,轻轻抚平燕云歌因坐躺而褶皱的白色长衫,动作极其的轻微细致。
燕云歌看着两鬓已泛起霜花,眼角爬满纵横交错皱纹的老妇人,微笑道,“麻姑,给您老说过无数次,您叫我云歌就行!”
麻姑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出声作答,耷拢着厚重的眼皮,佝偻着消瘦的身躯恭敬的站在他身后。
微微侧身,见她这副模样,燕云歌无可奈何的轻轻叹息一声,他显然知道刚才说的话对麻姑而言根本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麻姑姓甚名谁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麻姑自他出生起就一直跟随在他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所以,他心里对麻姑的尊敬之意一点儿也不比至亲之人少。
燕云歌向四合院正中间的客厅慢步走去,而麻姑则跟随在他的身后。如若有人细心观察的话,必然能发现麻姑总是落后燕云歌三步的距离,不多不少,恰好三步。
跨进门槛时,燕云歌突兀的停下脚步。
而在他停下的那一瞬间,一直埋头走路的麻姑好似有所察觉似的,同时停下步伐,依然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燕云歌转身问道,“麻姑,姐姐和小妹不是说今天中午过来吃饭吗?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到呢?”
“少爷,大小姐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要召开,所以来不了,至于二小姐……”
见麻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燕云歌轻轻笑道,“那丫头好不容易熬到放暑假,现在指不定在哪里疯呢,又怎么会跑到我这冷冷清清的地方来,更何况她对我这里的饭菜根本没有丝毫胃口,说是嫌弃也不为过啊!我到现在还纳闷她怎么会打电话说过来吃午饭呢,估摸着应该是被姐姐用零花钱这个缘由威逼利诱的吧!”
麻姑一边一丝不苟的将饭菜摆放整齐,一边微笑着说道,“二小姐的性子便是如此,哪能静下来片刻。若真有一天,她与少爷一样整日呆在这静谧之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恐怕少爷你又该担心了!”
说完之后,便见麻姑一如既往的站在他的身后,根本没有丝毫上桌吃饭的意思。
燕云歌只是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没有出言相劝。因为他知道,即便他把嘴皮子说破,即便他说得再天花乱坠,麻姑也不可能上桌同他一起吃饭的。这十几年来,他又何止说过万千遍,又何止用过千百法,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桌上的饭菜不是什么大鱼大肉,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而是一些普通寻常的家常素菜。
地三鲜,清炒山药西兰花,水煮白菜,如果硬要找出一份荤菜的话,那便非鱼头豆腐汤莫属。
米饭也并非什么昂贵的珍珠米,胭脂米煮成的,而是最为普通的五谷杂粮所烹煮而成。
尽管从色香味来说,这些饭菜算得上是美味佳肴,偶尔吃上一回也必定会赞不绝口,但若是每日三餐尽皆如此的话,恐怕鲜有人能受得了,更遑论燕云歌吃了整整吃了十八年类似的饭菜。
即便再不挑剔,恐怕也忍受不了,也难怪他的妹妹会嫌弃这里的饭菜了。
但燕云歌却丝毫不以为意,即便吃了十八年这样的饭菜,可他依旧吃得津津有味,怡然自得。
他吃饭的动作很优雅,说得更加贴切直白的话,那就是,慢。
不论是菜,还是饭,在他的嘴里都会咀嚼整整三十二下才会下咽,一次不多,一次不少,仿佛这就是规矩一样。
就像麻姑不改口的称呼,就像麻姑永远保持三步的距离,就像麻姑绝不与他同桌吃饭等等,这不是习惯使然,而是规矩。
待他吃完午饭,麻姑没有立即收拾碗筷,而是走到院子里,将摇椅和茶几通通搬到正厅门前的走廊上,再依次的摆放整齐,最后才端着茶碗向屋内走去。
而燕云歌拿起茶几上的那本《道藏》,一如既往的躺在摇椅上,闭上眼眸,将随意翻开的《道藏》覆盖在自己的脸上,尽情的享受着午后的小憩时光。
麻姑悄无声息的端着新沏好的茶放在茶几上,将搭在手臂上的薄毯取下,轻轻的盖在他的身上,待做完这些之后方才进屋,轻手轻脚的收拾着碗筷。
如往常一样,滚烫的茶水变得温凉之时,燕云歌准时的醒来。
拿下盖在脸上的书卷,伸出修长的手指揉了揉惺忪睡眼两旁的太阳穴,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清醒些,小酌一口香茗后便开始全神贯注的阅读起《道藏》来。
从翻动书卷的页数来算,他看得很慢,不知是因为书卷上的文字太隐晦难懂,还是因为他看得太慢的缘故,整整两个时辰,他仅仅翻动了一页而已。
两个时辰,一页《道藏》,他一如既往的合上了书籍,不再多贪恋一个字,很规律。
显然,麻姑也是同样的规律。
在他合上书卷的那一刹那,麻姑就如同鬼魅般准时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怀中抱着一台古筝。
将古筝架好之后,麻姑便又闪身站在了他的身后。
燕云歌从怀里取出一张丝绸手绢,轻轻的擦拭着古筝,动作显得格外温柔,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
古筝全身皆是用小叶紫檀香木制成,而在古筝的首尾两部则是用象牙雕刻而成的八个铁画银钩的行书繁体汉字。其首雕刻着“心若冰清”,而其尾则雕刻着“天塌不惊”。
昂贵非凡的材质,巧夺天工的手工,足以证明这台古筝并非凡品,绝对是出自名师之手。
只见燕云歌修长的手指缓缓拨动着细细的琴弦,一曲不知名的古典之韵在四合院内弥漫而起。
音律听起来时而缠绵悲切,时而泉水叮咚,时而走马摇铃,时而好似桥下潺潺的流水,时而犹如孤鸿飞过时的几声清啼,时而又像女子的婉婉叹息,变幻莫测的音符从燕云歌的指尖倾泻而出,让人身临其境,陶醉其中,久久不能自拔。
一曲弹罢,燕云歌和麻姑都没有出声打破这片刻与世隔绝的宁静祥和,反倒是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兀而响。
“叮呤呤,叮呤呤……”
麻姑赶紧走进客厅中,接起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