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护士们都在忙碌着，并没有人到医生办公室来。我伸手将门轻轻关住，走回来坐到椅子上，带有些许自嘲的嘻嘻一笑，“毛大夫，现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人，医院里的事情说了也不怕别人知道。咱们实话实说，其它的行业，是要给政府纳税的吧？可是医疗行业不仅不需要纳税，国家还有卫生经费补贴，是这个情况吧？”
脸上微微一红，毛常福点了点头，“是啊，这都多少年了，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啊。作为一个社会福利性的行业，政府给予投入，这很正常呀。”
“呵呵，到这时候想起来咱们这个行业与其他的行业有所不同了？那么，就会有人问了，既然你这个行业与其它的行业不同，那么你的从业人员，怎么能像其他行业一样去要求呢？我倒是觉得，把从医当作混碗饭吃，有这种想法的人，就不应该来从事这个职业。”我呵呵一笑，然后面色一正，小声道。
“哈哈，安医生啊，听到你这一番话，我才知道，你的叶老师把他的那一身正气，原原本本的传给了你。”我的话刚说完，毛常福就是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尽管他极力的压抑着声音，但是我还是觉得这家伙的笑声有些大，忙伸手向他摇了摇，然后手指向着门口的方向一指。
看到我的手势，毛常福这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快速伸手按住嘴，向我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听到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小声道：“不好意思了，安医生。一讲起话来，就有些忘乎所以。不过不管怎么说，就是咱们再不对，也要站在咱们的阵营里说话不是？就算是你的叶老师，在外面他也不会这么讲话的。”
“哦？为什么呢？毛大夫，难道说你觉得我讲的有错吗？”叶知秋为人正直，他的想法绝对会和我一样的。不过他还真的不一定在外面这样说，因为这家伙喜欢因势利导，不一定用硬顶的方法。
“唉，如果在外面这样讲的话，那就是和整个行业为敌，以后还如何从事工作？这些都是行业内部的事情，只好拿到内部去讲，不好自揭家丑的。”听了我的话，毛常福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道，“过去某个医院里有个医生，不就是因为揭露医院里的药品回扣问题，没法子在本单位工作了，不得不辞职。最后这个医生跑了好几家医院，都没有单位接受，职业生涯就此彻底完结。你想一想，一个真正的医生，要想独立工作，需要付出多少艰辛，流过多少汗水和泪水，可是就因为这样一件事儿，就此永别自己的岗位，这该是多大的悲哀。”
毛常福的话像一根根利刺，狠狠地扎入我的心脏，让我的心里一阵抽搐。突然想起了元气宗卞之洞的伤心和决绝，我咬了咬牙，将一口气硬生生的吞了下去，话锋一转，开口问道：“嗯，毛大夫，前一段时间，我看到网络上有些言论，说药价虚高，并不是医生和医院的事情，真正的原因是厂家和中间商，好像是说，高出来的利润都到了这些地方，是这种情况吗？”
抬头望了我一眼，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停了一会儿后，毛常福这才开口道：“安医生，这些事情，我本来不想多说，但是有你叶老师的面子在这里放着，这些年来，对于你的叶老师我可是极为敬重的。所以我还是把我所知道的讲给你听吧。”
“呵呵，毛大夫，叶老师真的那么好吗？我看你和他年龄应该不相上下，就是工作时间也差不多吧？”看到对方如此推崇叶知秋，我突然间觉得和这家伙的距离亲近了许多，不等对方将话讲完，就插嘴道。
“唉，虽然我和叶知秋年龄和工作时间都不相上下，但是，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和对方相提并论的。”毛常福叹了口气，接着道，“你的叶老师不贪财，为人看病从来不会看钱下碟，更不会因人而异。哼哼，现在的医生有几个还能够做到这一点？”
呵呵，这倒也是，叶知秋的确不是势利之人。我向着对方微微一笑，开口道：“呵呵，毛大夫，我替叶老师谢谢你的认同和称赞。刚才不好意思打断了你的话，你接着说吧。”
“好吧，我接着讲药品回扣的事情。这些话你听过就算了，因为我也没有仔细的去考察过，只是将我所看到的事实讲出来而已。”毛常福点点头，将声音压得更小了些，以我和他之间这么近的距离，也要凝神仔细的去听，才能听清，“安医生，一个药品卖给病人，当然，我是说的那些有回扣的药物，其中药厂赚了多少，中间商又赚了多少，医院又从中盈利多少，我没有调查也没有发言权。但是，医生从中得了多少好处，我还是知道一些的。”
“噢，那么医生能够从中得到多少好处呢？”我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百分之十到三十之间。”毛常福肯定的点头道。
“啊？这么高？”对方的话一出口，我的心中就是一惊，不由得怀疑的问道。
目光望向我，再一次肯定的点点头，“这个是不会错的，因为有几种药我也在卖呀。你像这个叫做A的药，售价二十元一只，回扣我五元，你算算是百分之几？还有这个B药品，每瓶售价三十八，给我五元，这个又是百分之几？”紧接着，毛常福又连续的说出了好几种有回扣的药品，并且报出了回扣给他的钱数。我粗略的算了一下，这些药品的回扣比例，还就是在百分之十到三十之间。
心中一阵烦躁，我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击了两下，扭头望向毛常福，“谢谢毛大夫了，今天我也算长见识了，这样看来，药品的利润医院和医生要拿了三分之一呀。”
“哼哼，岂止这些。这些只不过是医生的回扣，也就是医生们的灰色收入，这都是不宣之秘。”似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毛常福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医院里药品有加成吧？现在都在搞药品零差价，就算取消了加成，那么这个药品要进入医院，主管的领导需要送钱吧？不仅如此，就是药房里取药的你都要打点到，否则这个药你就甭想卖出去。这些钱从哪里出来？自然是药品利润的一部分。这样算下来，你说医院作为药品销售的终端，它在利润分成中占了多少？”
“呵呵，毛大夫，你把我说糊涂了。”我一脸疑惑的望向毛常福，“医生有回扣，是为了促销药品，领导有好处，是为了将药品进入医院里，这些我都能够理解。可是你说取药的都需要打点，这我就不明白了，这又是咋回事儿呢？”
“说个故事你就清楚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毛常福看了我一眼，“过去曾经有一种药品，通过一番活动进入了医院。过了几天，医药代表过来找我，说我的药进咱医院里有几天了，毛大夫，你可要帮帮忙呀。我打开电脑看了看，药房里没有。我就说，没进来呀，对方说就在药库里呢。他也是很纳闷，说，我都活动了呀，主管领导，药库主任都送钱了呀，咋就没有呢？又过了一天，他再次过来，我才知道，因为他没有给人家药房送钱，所以，人家就不从药库里向外取药。哈哈，有意思吧。”
“这，这都成什么样子了！”对方的话讲完，我的心中一阵愤恨，就连说话都有些不流利了。丫丫的，这是水过地皮湿呀，这样下去如何了得？医患矛盾愈演愈烈，这不能不算一个因素吧。虚高的药价，医生和医院想要把自己摘清，有些自说自话了吧。
低头想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来，开口道：“毛大夫，难道说这种情况就没有人管吗？”
“管也是停留在口头上而已，如果真的要动手抓的话，我想恐怕最恨这些事情的，首先会被处罚的。而那些始作俑者，反倒会是平安无事。”
“那又是为何？”
“呵呵，你想呀，这么多人从中得到了好处，这些好处是谁给大家带来的，自然是那始作俑者啦。而反对者呢，就是在挡人财路吗。过去有句话说，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到时候那个反对者就会被孤立，成了千夫所指，稍有不慎，自会被人恶意举报，并遭到重罚。”毛常福摇摇头，面带悲观的解释着。
是啊，当一种风气形成后，要想将其扭转过来，实在是太难了。今天与这个毛常福一谈，也算是意外的收获，让我对于自己所从事的这个行业，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不过这个毛常福看起来人还是本质不错，只是胆子有些小，随波主流。如果加以引导的话，倒也可以作为主任的候选。
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拿起一看，竟然是马涵这丫头。嗯，这家伙打电话干什么？她可是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的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