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女人死后,看着她的尸体,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狠毒。一时,有些惆怅。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我已经被这个后宫同化了?外头关于我的传言那是纷纷扬扬,如同漫天飞雪一般。说我是狠毒的蛇蝎女子,说我是妖媚惑主的贱婢,说我是干涉朝政的宠姬。还有更离谱的,说我是想执掌皇权的妖女。反正,没听见什么好话就是了。
不过,我不在乎。在这个世界,命运已经由不得自己了,难道还不能放肆一回了?
我本以为,所有的舆论都会一边倒,说那个女人怎么怎么可怜,说我折磨她的手法怎么怎么残忍。可这两日,外头的话锋居然都转了向。
那些大臣们家中的女眷,竟然少有站在自己老爷这一边的。就连宫外的百姓,都叹我身世可怜,说我如今这般心狠手辣,是自幼被人欺凌所致。甚至,还有人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原先在苏府做事的丫头,那丫头将我在苏府的遭遇一五一十,如同说书一般告诉了别人。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对我的骂声也就越来越小了。
这种事情,在现代其实很常见。只要有人觉得她是弱者,在声泪俱下的编造一些情感纠葛和遭遇,那么哪怕这个弱者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都能得到别人的同情乃至宽恕。这就是一种……叫做弱者婊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我弱我有理。更何况,苏慕言的遭遇并非编造,而是货真价实。如今不过是为自己报仇,也不算什么伤天害理。所以这对我不利的言论,只不过四天就已经彻底翻盘了。
其实我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人在操纵,不过能兴起这般风浪的,不是月清秋就是国师他们。有人想我惨,自然有人想我好。我这个无辜的当事人,其实不过是他们互相斗权斗势的棋子罢了。
“这几日朕听闻你休息得不好,吃的也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七垣在逆光下微笑,虽然我还为着他面红心跳,可一切都跟那个朕字一样,有了变化。
“没什么。”
“慕言……为何不再跟朕说话?”
“启禀皇上,臣妾未曾。”
“你以往不是这般叫朕的。”
“那是臣妾以往不懂规矩,还望皇上宽恕。”
“你……你好生歇息吧,朕回头再来看你。”
一来二去,闹了个不欢而散。我也不想这样,可他在我面前自称为朕,我就有种莫名的火。
“怎么?皇上怎么走了?你都受了这般的罪过,不留他陪陪你?”
凰栾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衫,手里新添了一只玉镯,腰上也多出了一块血色碧玉,绝非凡品。她如今春风得意,我对七垣爱答不理,他在我这儿受了气,就会去凰栾那儿。日子久了,凰栾的恩宠日盛,如今已经是嫔了。不过,我与她之间,并未曾大改。
“不想,见了皇上,总觉得心里有些膈应。不知为了什么,总觉得疏远了许多。不似以往亲密无间、无话不谈那般了。”
凰栾坐在我身侧,伸手戳了我的脑袋。
“皇上本就该如此,以往和你那般,才是不对。他是皇上,要六宫祥和、雨露均沾。自然不会和哪个女子交心知根知底,他要的不过是乖巧听话顺从的女子,要的是妃子,不是妻、也不是妾。如今这般,你若还是固执己见、不改分毫,你和皇上只怕就缘尽了。说真的,你这般漂亮的容颜,怎么就那么死脑子?你若是真心喜欢皇上,自然只要见到就会欣喜万分,何必在乎他是否与你交心亲密无间呢?!只要他记挂你,时刻想起你,总是来找你,不就好了?”
凰栾说的,是与皇上的相处之道。而我要的,是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这两件看起来是一样的,可实际上,天差地别。差就差在,那爱上的,是一国之君。爱上的,是个爱所有人的皇帝。
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跟了七垣。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叹了口气,兴许……我是真的傻。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说真的,你跟那国师究竟有什么瓜葛?我原本以为,当初是皇上授意他帮你。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这般。你如今是后宫的娘娘,即便你跟国师只是君子之交,也绝对要懂得避嫌才是。男人的度量都小,即便是皇上,他也是个男人。你跟国师走的近,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在传,传你和国师有私情。皇上日日夜夜烦心朝堂之事,到了后宫居然听到这般传言,他必定是要动怒的。你可好生想清楚,别让这事搅合了眼前的恩宠。”
我沉默不语,凰栾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她走了不过几步,转过头,用很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告诫我。
“这宫里什么都比不过皇上的恩宠,断不可失去。”
恩宠、恩宠……一个两个都来说恩宠,这后宫里没了恩宠难道就活不下去了嘛?!我气的随手扔了桌上的茶杯,又将桌子上的东西,一一砸了个干净。
“哎呀!娘娘,这是怎么了?可小心,别割了手。”
“不许捡!”
“可是……娘娘?”
“我说了,不许捡,出去!”
“是,娘娘。”
砸完了东西,看着一地碎片,我的心里隐隐痛着,却还有一丝希望。我终究跟后宫里其他的妃子不同,七垣对我,也跟其他人不同。只要有这一丝不同,是不是就可以认定……我和他绝不是单纯的皇上和妃子,而是……而是妻子和丈夫呢?!他是我的夫,是我此生唯一的夫。
我换好了衣衫,化好了妆容,抱着一丝希望,去了乾清殿。可我不知道,自己来的如此不巧。
“不!不要!放开我,你放开我!”
“你是朕的妃子,为何朕不可以?你是容家送来的,就是送给朕的,朕想如何就如何!”
“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我一愣,那是配天的声音。我顾不得里面发生了什么,急急忙忙就伸手去开门。
卢公公面色难看,跪在我面前,伸手拦着我。
“娘娘,不可!万万不可!”
“可是……可是里头!”
“娘娘!老奴求您了,这门,不能开。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娘娘你……娘娘三思啊!”
怪罪……是啊,怪罪下来,我这个祯妃的头衔,兴许就没了。可里头配天的声音凄厉,我又想起当初我曾答应过她的话,我狠了狠心,从卢公公身边绕了过去。
“不管日后如何,我还是谢谢卢公公今日的一劝。”
“娘娘!”
“何人?!出去!”
我开着门,看不见背光的地方发生着什么,我只听见七垣的声音里满是怒火,只听见配天哭喊得撕心裂肺。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我那温和善良、忧国忧民、仙风道骨、翩翩公子一般的七垣,变成了今日的模样?!那一丝的希望,最终,也没了。我心如死灰,冷静异常。
“是臣妾,臣妾想起今日还有话要跟皇上说,就贸然进来了。”
“有什么话,之后朕会去找你,眼下……你出去。”
“臣妾恕难从命。”
“你!”
一阵沉默,空气里的一切都似乎凝结了起来。那份异样的厚重,压得我喘不过气。终于,配天缓步走了出来,脸上满是泪痕、衣衫不整、脸颊脖颈手臂都有被打过的印记。她泪眼婆娑,冲我闭眼,深深鞠了一躬。我心里一阵刺痛,胸口吸不到空气,肺在干瘪、就快要死去。七垣,从背光里走了出来。衣衫只是随意的披着,头发散乱,神色里有我没见过的戾气、甚至是厌恶。这个人……是谁?我曾爱过要跟随一生的人,在哪?
“你既然喜欢……就在这里跪着,没有朕的允许,你不准起来。”
我忽然笑了,笑出了泪。这就是天子的震怒嘛?我不愿意抬头,我再不愿意看见七垣的面容,再不愿听他用那张吻我的唇,说出这如刀一般的话。我只想记得,记得那碧落书院中为我雕刻的七垣,我只想记得,记得那个教我练字的七垣,只想……只想记得,我爱过的那个七垣。眼前的……只是渊月国的皇帝,只是个帝王。
我跪了一天一夜,跪到膝盖发麻、浑身冰冷。可我知道,最冷的,不过是我的心。卢公公来瞧过我几次,什么都没说,只是不禁叹气摇头。凰栾来过,也只是叹气摇头。我木讷的跪着,什么都不想。我只是看着眼前的屋子,看着自己身上的华服,恍若隔世。我脑子里嗡嗡的,只惊天动地的响着一个念头,我爱的那个人,已经消失了,不见了。
脸颊的泪已经流干,心如同死灰,身子如同置身冰窖。我不记得我怎么回到宫里,也不记得怎么回到床上。我就这样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听着心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