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么?不打算出去?”
“你?许久不见了,我犯了错,若是没有皇上的宽恕,我不会出去的。”
我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我已经两年多没见他了。想想当年那般意气风发的肃将军、肃王爷,眼下却在这天牢里,成了这么个颓废的样子。这样……算不算是愚忠?
单薄的白色囚衣倒是难得的干净,只是背后那个漆黑的囚字,显得十分刺目。那一日,我从这个鬼地方逃了出去。而这个人,却最后留了下来,承担着本不该他承担的罪责。这铺着干草、潮湿阴冷的天牢,他一呆就四年,无怨无悔。
如今皇帝已经是个暴君,更不能放他出来了。难道他真就这样一辈子?虽然浪费,可有些事,若不是本人的意愿,别人再多言又有何用?
虽然,他也算是为了我。可我却并不感激,因为他背后的是那个恶毒的女人,我这也算是恨屋及乌吧。
我蹲下身子,摸了摸天牢的木柱,随后一把抓断了它。甩开了手里的木屑,我笑的有些残忍。有些事,若不是别人亲口刺到他心里,只怕这个男人,这辈子是不会醒了。那么……恶人就我来做,也无妨。
“你可知,当初对我下巫术的是谁?”
他不语,只是身子猛烈的晃了一下,似乎随时都要摔倒。
“其实你知道是不是?你知道让我如此伤痛、让我如此逃亡的人是谁,是不是?你对她可真是死心塌地,可惜了,那个女人对你,只怕半分情都已经没有了。你在这天牢四个年头,她可有看过你一次?可有传过什么话给你?没有,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肃敬铮,你在她眼里,早就死了。死在四年前,死在你帮我的那天。”
他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垂在脸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一步步走进牢房,居高临下抬起了他的脸颊。虽然不修边幅,可这个男人依旧俊美。我挑着他的下巴,对上了一双有些慌乱的眸子。
“这些你都知道,是不是?”
他的脸微微别开一个弧度,眼低垂,眼底如同一潭死水。我笑了,放肆的大笑。爱情这东西果然盲目,为了爱着的人,是非黑白、人伦道德都可以不管不顾。他肃敬铮可以为了凰栾,无视了我受的苦。即便他最终为我,被囚天牢,可这不过是亡羊补牢,何用?他知道,什么都知道,却依然,什么都没说。
这个人的木讷我已领教,如今的结局算是他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什么人?!”
我手中红锦出袖,直逼那人的咽喉,顺手一划,就扯断了那人的脖子。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我伸手点了点唇,眯着眼看向角落。
“怎么?是出来受死,还是快些逃命去?天牢这个地方,没什么油水,为了一个囚犯受死,是不是委屈了些?”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角落里的人居然哆哆嗦嗦走了出来。那是个年轻人,大多不会超过二十岁。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却还是壮着胆子出来了。我手里的东西一甩,立刻如同灵蛇一样在空中飞旋。他腿一软,立刻就坐到地上,说话都不利索了。
“肃…肃肃……肃王爷是…是好人,你不能杀他!”
“好人?好人怎么会关在天牢里?难不成天牢外头的,才是坏人?”
我收回红锦,寻了个地方坐下,好笑的看着眼前的狱卒。
“反正肃王爷是好人,你不能害他。”
“我不能?没什么我不能的!你……难不成拦得住我?”
这小狱卒往肃敬铮身后缩了缩,只剩下个头顶。
“或许……或许你杀了我,就不想杀肃王爷了。”
“哦?嗯……或许。那……我就先杀了你。”
我伸手,红锦贴着地面,一路横扫,眼看着就要卷到那狱卒的脖子上。
“嘶!”
没成想,到了半路,居然裂成了碎片。我眯了眼睛,寻思着,这个小狱卒是肃敬铮的什么人。居然肯为了他的小命,跟我动手。
“他跟我无亲无故,你何必下杀手。你若是恨,那恨我一人也就罢了。”
我一愣,苦笑起来。恨他?恨他有什么用?恨他我的孩子就能活过来?恨他我就不用逃亡了?我叹了口气,终究……无法恨这个人啊。若是皇帝不松口,他肃敬铮兴许就要在这天牢里一直待到死。而我呢?不论怎么说,我好歹现在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你……哎,我今日来,是有东西给你。”
我将衣袖中的一块白娟取了出来,丢到了他的眼前。这东西,得来的可不容易。这里头写着的,都是皇家的机密之事,若不是通天阁,我都未必能知道。里头的内容,我已经瞧过了。虽说,让他来看,确实是触目惊心。可这些,都是事实。如果他肃敬铮还有一丝良善,就该醒醒了。
“这……怎么会?”
“会也好,不会也好,这已然都是事实了。这东西的来源是通天阁,虽然你身在天牢,外头的事情应该也有所耳闻才是。你……自己看看吧。若是哪日……你想通了,想出去了。就叫你身后的小子,去找我。记得,如今我叫血月。往后再见,可别再重提旧日死人的名讳了,晦气。”
肃敬铮看着远去的一抹艳红,低头将手里的白娟攥紧。若这里都是真的,那……那或许,真的……回不去了。
“王爷……那个女子是谁?长的……真好看。”
肃敬铮眼底带笑,摸了摸这孩子的头。
“傻瓜,方才她要杀你,你怎么不躲?先前还怕的瑟缩一团,怎么还有心思去瞧人家的美貌?你年纪还小,有些事……不知道的好。”
“嗯,王爷……你真不出去了?那女子方才说了,只要去找她,她想必是有法子的。这天牢有什么好?你总这样待着?”
“这地方,兴许什么都不好。可外头,未必就好。你还小,你不懂。去吧,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闯进来的是个男子,想杀我。”
“可进来的,分明是个女子啊?”
“照我说的吧,给你、给我、给她都少些事端。你要记得,少说、少做、少错。”
“哦。”
从天牢出来,我一个人在皇宫的屋顶上坐着。我看着下面来来回回的人,看着那灯火通明的景象。听着那声声丝竹之音,心里,却冷得像冰。今日,是凰栾孩子的生辰。那大皇子我见过,长得标致俊秀,一双眼睛像极了凰栾。听宫里的人说过,大皇子性子极好,通晓诗书,心善。看起来……是个好孩子。只是,他眉眼间那般像凰栾,我看多了,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一折腰,离开热闹非凡的皇宫。一时兴起,日夜兼程到了皇陵。一晃四年,物是人非。当年那个风流的三皇子,如今,却已经成了枯骨,安然的葬在此处。
一年前,皇帝找到了渊栖棠的叛国之证,无三司会审、无昭告天下。凭借着他手里那份皇权,一声令下,杀光了渊栖棠府里的近三十来号人。渊栖棠也在那日,被午门斩首示众。通天阁花了一年的时间,才将当日的事查个水落石出。原来……所谓的铁证,根本是子虚乌有。一切不过是这个皇帝一手制造的,怕渊栖棠谋反夺位,防范于未然的借口罢了。渊栖棠当日与大漠朝臣来往,为的不过是打听我的下落罢了。可笑了……这来往书信,竟成了叛国的罪证。
我坐在墓碑旁,摸着冰冷粗糙的石头。我侧身,靠在上面,感受着脸颊上传来的触感。是我……害了你。渊栖棠,若是你从未认识我,兴许皇帝不会如此待你。你还那么年轻,你连一个子嗣都没有,这般丧命皇权。等着吧……有朝一日,我定会将那害你的人亲手杀死,用他的项上人头,给你一个交代。
我伸手摸了摸另一侧的墓碑,心里平静了些。配天……配天,我回来了。这四年,我一直未曾来看你,你可怨我了?今日,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竹叶酒、还有甜糕。你陪我一起吃些可好?配天,你知道吗?我现在叫血月了,是个杀手。我认识了通天阁阁主、认识了莫修文。肃敬铮被关到天牢里去了,渊栖棠死了。凰栾成了皇后,有了个儿子。我的孩子……没了。顾念……死了。一切……都变了。时至今日,我却忽然开始羡慕你。配天,你在这儿真好。你什么都不用看、不用听、不用想。你的时间停了,一切都不会再改变了。可我呢?我得面对时过境迁,我得面对人走茶凉,我还得面对……面对失去的苦痛,执念着,久久远远,却始终放不开手。配天……配天…你在么?我好想你,好想从前。若是我没有进宫,就好了。若是我没有……没有爱上过那个人,就好了。配天…配天……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允儿、想杏儿、想渊栖棠、顾念,我想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