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用袍子包着她,几乎带着命令一样俯身道,“你不要睡,不能睡,睡过去就见不到他了!”他的声音压的很低,不停用搓着她的手,大概是哭得太过激烈,手脚麻木而僵硬,眼睛也发直了。
她呆滞的枕在他的腿上,直犯迷糊。
过了许久,车子停了下来,“快去请王太医!”又在常贵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常贵这才去请太医,胤祥抱着瓷朵从角门直接进了倾云居。
倾云居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跪了一地,嫡福晋坐在院子中央。
见胤祥突然抱着瓷朵回来,其其格忙站起来,“爷,福晋这是——”
嫡福晋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胤祥并不理会众人。“全部给我出去——其其格,去弄点清水,干净衣裳,再让厨房弄点儿姜汤来。”
等其其格出去,又传管家穆哈里进来,“你去跟各屋说,都别瞎嚷嚷,谁要是走漏了半个字,仔细他的皮!省得了?”
“老奴知道了,十三爷放心吧!”
不等管家出门,外间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哟,听说青福晋又病了,这是怎么了,又冻着了?怎么三天两头的病着?”水蛇腰在门口一晃一晃的进来。
“哎呀,爷也在呢?爷不是早朝送亲去了吗,这会子怎么在这儿?”
胤祥没有说话,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哦,巧喜给爷和福晋请安了。”说话间立马福下身去。
“你耳朵倒挺长的,怎么,你这巴巴的就赶来了?”
“瞧爷说的,您和福晋温存,我一个丫头哪里敢造次,只是不知爷在,想着福晋寂寞,巧喜也是过来陪陪福晋的。”她满脸堆笑,眼睛去滴溜溜的四处看着。
胤祥知道她是个多事的,怕她知道的太多,“爷没时间和你扯淡,滚出去!”
巧喜本想赖着,死磨硬泡的得到些消息,今见胤祥的脾气吓人,赶紧放下帘子出去了。
王太医一看瓷朵的伤口,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去,“王爷,不是说福晋腹痛难忍吗?怎么是剑伤?”
胤祥脸色煞白,“王太医,本阿哥说腹痛就是腹痛,也只有你王太医能帮爷医治这样的腹痛,请速速处理吧!”
王太医抬手拭了额头的汗渍,“老臣以为只是普通腹痛,并不带止痛的药物在身上,福晋的剑伤太深,要处理伤口,怕福晋承受不住。眼下来看,这样的伤口离心脏太近,不宜大动干戈,也就是说连呼吸都需要微弱些才好!”
“你是太医,一切听你的,不过,福晋不能有事,否则,你知道轻重!”
“是,是,是!”
王太医原本和胤祥有些渊源,王太医的儿子也在太医院当差,医死了人,多亏胤祥出面相救,才知王太医的儿子为冤枉的。太医院大多是满人,汉人太医多受排挤,稍有一些能耐的汉人太医常遭陷害,王太医能保住儿子,自此对胤祥忠心耿耿。
除了太医和茉雅嬷嬷、其其格在内屋,胤祥一个人守在庭里,他时断时续的听到瓷朵微弱的呻吟声,一声弱似一声。整整过了一个时辰,王太医才从内屋出来。
“十三爷,福晋受伤后本来就失血过多,加上情绪激动挣扎过猛,越发加速了失血。老臣方才已用了大剂量的药来止血,如今血是止住了,可是脉象太弱。”
“太医,那会怎么样,究竟有无性命危险?”
“十三爷,老臣已经尽力了,能否醒的过来,要看福晋自己的造化。福晋会从现在起昏迷不醒,她昏迷期间不能进补,若能醒来,再将阿胶等药材煎了灌进去,用以补血。”
“什么?你的意思,福晋有可能一直昏迷不醒?”胤祥未料到这样严重,向后退了两步。
“老臣直说了吧,如果一直昏迷不醒,那么福晋将在昏迷中归天,请十三爷要有准备啊!”
“混账话,她不过是受了剑伤,又没伤在致命处,怎么会死?”
“福晋失血过多,她的脉搏不足常人的一半。因此,福晋生还的愿望就成了至关重要的,老臣建议福晋亲近的人能守在她身边伺候着,讲一些和她有关的事,或是她认为重要的,或是她喜欢听的,通过刺激她的情绪来唤醒福晋。”
“知道了,多谢王太医!”胤祥眉成川字,“穆总管,亲自送太医出去吧!”
“老臣告退!福晋醒来后老臣再来为她请脉!”说着退了出去。
“啊——”胤祥兴许是方才紧张的忘记了自己的伤,这时整个人塌下来了一般,才发现伤口刺痛。“太医——”
王太医复又进来给胤祥包扎了伤口,胤祥为不惊动旁人,就在倾云居呆着。
茉雅嬷嬷和其其格轮番守着,整整大半天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夜里,胤祥打发了她俩,自己亲自坐在瓷朵身边,念叨着,“爷之前见你老大不愿意,以为是因为你的公主脾气,今日才知道,你已经有了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爷答应你,只要你能醒来,无论通过什么法子,我都放你回去就是了!”
春日里最难熬的三天三夜,也许是因为胤祥的虔诚,也是是她心中还有所不舍,瓷朵终于醒了过来。
经过了这漫长的三天三夜,胤祥一直守着这位多事的福晋,既可恨又可怜。他纵然独断惯了,这样的事却还是第一次,事情本身不棘手,可他心里生出的悲悯,却令他茫然不知所措。胤祥坐在床沿守着,瓷朵亥时才醒。她足足睡了四个时辰,他足足守了四个时辰,除了中途八阿哥来传话。
听到瓷朵呃的一声,胤祥这才如释重负,“终于醒了?”
发生了太多事,不知是伤口疼的,还是心中凄苦,瓷朵眼睛一热又滚出泪来。
胤祥略有些尴尬,咬了唇道,“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理解你心里的苦,但你现在不能伤神,既来之,则安之。你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益处,反而伤身子。”回头拉了一下被子盖着她的手,“你好生歇着,有事儿就让小福子找我。”
胤祥走了出去,在门口的时候,冲茉雅嬷嬷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话。
晚膳厨房专门做了一些清淡的小菜端了过来,瓷朵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只觉得浑身无力。茉雅嬷嬷和其其格劝了几遍,拧不过瓷朵的性子。
其其格最后带着泪跪在床前,“公主,你好歹吃一点儿,你进府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自己看看,人都瘦了好一圈了,眼睛都陷下去了。刚才听太医跟十三爷说,你是肝郁气结,需要好生调理。”“走之前王妃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好好照顾你,可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让——”她看看窗外,“怎么能让王妃和贝利爷放心呢?”
瓷朵看着一老一少,句句话都说在她心坎上,终究不忍心这么些人替她难过,于是拾起筷子,眼泪就在眼中打转,难以下咽。
茉雅嬷嬷叹了口气,“该哭的都哭了,该闹的也闹了,你如今好好休息,明儿应该慢慢振作起来。还有大事等着你!”
其其格在旁道,“嬷嬷,你还要逼她,公主都成这样了,任凭他什么大事!”
茉雅摇摇头,“这哪里是我逼她,是她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停不下来。逃婚不可怕,头疼的是公主和贝利将军私奔,而且当着主子爷的面儿。主子爷儿面上没有计较,心底里如何能忍得下,这个刺怕是扎进去了!”
其其格听的呜呜哭了起来,“嬷嬷说的这么吓人,我看主子爷刚才对公主十分关心,不像嬷嬷说的那么吓人,再说了,这又不是公主的错,他怎么能责怪公主!”
茉雅替瓷朵掩上被角,从其其格手中拿了白纱垫在伤口之处。“你可真是个天真的丫头,哪个男人能允许自己的妻妾在婚前有男人,婚后还有二心!天下男人呐,最不能忍的就是这种事。主子爷使劲不让声张,那是怕家丑传扬出去,你以为他是护着公主!”
瓷朵闭着眼睛,她深知茉雅嬷嬷说的话。前路就像刀山火海一样,心里却像冰窖,冰冻了所有的希望、热情和幸福。什么也不去想,记忆如雪。记忆输给了时间,这十几年的雪又落在了哪里?
夜色渐浓,无边的黑暗从头顶泼天洒下,有冷冷的风带着青苔的潮气蔓延而入,连带着心底也是一片荒芜如死的冰凉。
她坐在屋外冰凉的青石上,失声恸哭。
再说好好的一场送别,成了打打杀杀的闹剧,八阿哥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虽然躲在远处,早已猜的八九不离十。回宫复命前,特意去十三王府和胤祥勾兑好说辞。康熙没有料到准格尔出尔反尔,不过两军才休好,小小儿女私情,康熙自然不会放在眼里。此事,不了了之。
四月的北京,天气渐暖,各种花此地开放了,花香幽幽的进了屋子,阳光从窗子的隙缝间射进来,粒粒尘埃在明媚的光线里炫舞,一切都那么祥和。
墙的东北角摆放着一酱紫色的书柜,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粉色的纱帘随着风从窗外带进一些花瓣,轻轻的拂过琴弦,香炉离升起阵阵袅袅的香烟,卷裹着纱帘,弥漫着整间香闺。以后的几天里,静坐着,从红日东升,坐到暮色苍茫,窗上树叶的影子不停的变化,鸟儿欢喜的叫着。
这一年的春天,就在这样阴郁中一天天的挨着度过了,密林里一场生离死别,胤祥和瓷朵都没有再提起,像是一个可怕的黑空。瓷朵安静的欣赏灰尘的舞蹈,看鸟儿如何给小鸟喂食——生活越来越简单,简单的只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剩下了无邪的微笑。她一直战战兢兢的等待胤祥的裁决和审判,始终没有等到。胤祥好像完全忘记了她这个人。
瓷朵在一个月里几乎一言不发。其其格终于忍受不了了,在她面前失声痛苦。“公主,其其格求你了,你说说话吧,你这么憋着,都几天了,再这样下去,奴婢好害怕,真的好害怕,奴婢求你了!”其其格晃着瓷朵的腿,打扰了她看灰尘的宁静。“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不要憋着啊,你会憋坏的,奴婢担待不起,让奴婢如何给可汗还有——贝利爷他们交代啊?”泣不成声。
瓷朵似乎一点儿都不难过,抚着其其格的头,超然的笑着“你不必这样,我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瓷朵的情景院子里的丫头婆子自然会传到嫡福晋和胤祥耳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