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隐约听到外头鬼哭狼嚎的,瓷朵道,“你们先去看看外头怎么回事?”
采萍未动身,“不用看了,奴婢方才过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准是兰溪院的主子在惩罚奴婢。”
瓷朵愣了一下,不清楚府里什么规矩,也顾不得什么,只懒懒道,“这会子我身子乏的很,有什么事会让其其格先支应着,你们且下去,明日再分配。”
也不知她俩几时出去的,不一会儿,瓷朵已睡着了。
上灯时分,其其格在房中收拾着众人送的贺礼,但见珠光宝气琳琅满目,璞、玉、金、圭,围棋、湖笔、古书、宋纸……应有尽有,还有一个白菜形状的玉雕制品,上面停着两只昆虫。是由翠玉所琢碾而成,亲切的题材、洁白的菜身与翠绿的叶子,都让人感觉十分熟悉而亲近,别忘了看看菜叶上停留的,它们可是寓意多子多孙的螽斯和蝗虫。
茉雅嬷嬷瞧她脸上青一道紫一道的,小声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其其格见问,头也不抬,眼泪婆娑着落了下来。茉雅嬷嬷见她们回来就满腹疑惑,情知不好,“见礼后我先回来了,趁着你们吃饭的功夫,把公主的药煎上,看她出去一整天,身子弱的颤巍巍的。不过吃饭的功夫,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谁给你气受了!公主怎么样了,一进屋就不行了呢?”
再三逼问,其其格才将瑶华阁的来龙去脉细说了一遍。
嬷嬷是过来人,反应倒不十分激烈,“她们竟然这么急不可耐的,这么快就开始对付你们,往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替她抚摸着脸,“你也别委屈了,这府里不比咱们王庭,公主都要受委屈,别说是我们!”
其其格哭着含糊道,“我自小跟着公主,今天见她受这样大的委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们竟然连宝音公主的女儿都敢欺负,不行,我得告诉十三阿哥!”
茉雅嬷嬷一把拽着她,“吃一尺长一智,你还这么莽撞,你想害死公主啊,你知道十三阿哥能给公主撑腰吗?是他的授意也不一定。那一个虽然是个侧福晋,能张扬跋扈的,你怎知不是嫡福晋暗中授意的!你要告人家什么?以下犯上吗?是你以下犯上在先!”一把丢下手里的抹布,也顾不得拾掇礼物,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杌子上,“以后你给我记的真真的,管住自己的嘴,别让人捉住你的错处,少给主子惹事就是对她好!”
其其格满脸愤慨,“嬷嬷,你可是公主的乳母,难道你看着她这么受委屈吗?我们一味的忍让就能躲得过去吗?”
茉雅长叹道,“我自然比谁都心疼她,可是谁让她已经走上这条路了呢!往后的路啊,需要一步步的走,你急了也没用,只要有我在,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公主这样受人欺负!”
两人正抱头哭着,突然听到外头请安的声音,刚走出寝室,胤祥已一个剑步到了正门口。采萍等人忙从耳房里出来,齐刷刷的跪了一地,“给十三爷请安!”
“起来罢!”胤祥手一让,不理众人,径直走进厅里来,唬的茉雅嬷嬷和其其格立马上前福身道,“给爷请安!”
胤祥撩袍坐在桌前,“怎么?好好的又哭哭啼啼的?”
茉雅嬷嬷和其其格跪着,“奴婢们担心主子的身子,坏了请主子爷的兴致,还请主子爷责罚!”
胤祥瞪着她们,才压了火。端起一口茶即嘬了一口,突然“噗”一声全部喷了出来,怒声呵斥着,“这茶怎么是凉的!”
其其格连忙道,“奴婢该死,从裴令阁回来还没来得及沏茶,福晋就歇着了。奴婢,奴婢这就沏新的来!”说着从案上端了茶壶即走。
胤祥看着满屋子的礼品,尚横七竖八的搁着,连一个伺候的人也不见。他摇了摇头,起身欲离开,一个脚已踏出门槛,又退了回来,朝着里屋走去。门帘虚掩着,他轻声走进去,瓷朵正仰面躺着,外衣未褪,脸色煞白,满面倦容。胤祥只当她又犯了病,伸手摸她的额头,又怕她多心,遂走了出来。
不想在门口与其其格撞个满怀,一壶热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瓷朵迷糊中听到训斥之声,“你怎么总毛手毛脚的,沏茶掉了茶壶,伺候福晋起居,怎么福晋和衣躺着,再着凉了怎么办?你们一老一少,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闻声,几个婆子丫环都进来跪在厅里。茉雅心里悔恨不已,她只顾和其其格说白天发生的事,未料到胤祥突然过来,一时竟照顾不周。其其格已怯怯道,“奴婢以为福晋歪一会儿就睡,谁知,谁知就睡着了,奴婢见福晋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又不忍心叫醒她。爷罚奴婢吧,是奴婢的罪过——”一面蹲下身捡茶杯。
瓷朵缓缓睁开眼睛,心里很不受用,再也不能忍了,“你又这里嚷嚷什么?是我要躺一会儿,拆走他们,怪不着谁!”
三人听到声音,都一起进了屋。茉雅嬷嬷立马扶着瓷朵,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冲她摇摇头,“主子,不要——”。
胤祥圆睁着双目,想要发作。又转过身去,背对着瓷朵,冷冷地对茉雅嬷嬷道:“你先退下!”
一老一少不得不退出了房门,又不放心回头看了看她。
胤祥一手撩起袍子很威风的坐在杌子上。“你这是跟爷说话呢,嗯?”。
瓷朵怒色甫退,不看他,“我们主仆刚刚入府,你们这个也看着不顺眼,那个也教训一顿,如今,就差你这位爷了!奴才不好,都是我这个当主子的没教好,有什么冲我来,不用冲我的奴才吆五喝六的,她们的错都是我教唆的!”
“你这么冷着脸,给我看呢?”胤祥喘着粗气,“爷府里不差给爷受气的人!我知道,你是公主,你的奴才总不是吧,到我府上,就是这府里的奴才,爷我说不得?”
她怒不可遏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你大清十三皇子看不上眼的是我,我的奴才,她们又有什么错,你们有本事,都冲我来!既然我们主仆碍着你们的眼,请十三爷这就休了我,我们当即回去!”
“好啊,好,你别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草原上的什么公主,到了我府里,你就什么都不是了!”胤祥彻底被这个女人激怒了,心想她长相平平,脾气暴躁,若不是皇阿玛有令对她多加照顾,依他一个桀骜不驯的性子怎么可能迁就她。想着这些,气的狠狠的甩了甩袍子,转身出了门。
瓷朵在胤祥走后也陶陶大哭,眼泪像水一样向外倒出来。茉雅和其其格见状,立马跑进来。茉雅抱着她,“公主,公主,都是奴婢们的错,快别哭了!”
院子里的人被胤祥吓的不敢吱声,都在原地立着,但谁的心思也没闲着,都竖着耳朵听的真真切切,生怕漏掉一个字。黑夜里,瓷朵的哭声异样凄厉,虽然她压抑着声音,却让整个院子的人听的真真切切。
瓷朵哭的筋疲力尽,像一滩软泥一样倚着茉雅,想起白天发生的一切,心里满满憋屈:“哥哥把我嫁到这个鬼地方,终究是错算了,葬送了我,也连累了你们几个!”不由将白天的事断断续续向茉雅嬷嬷倾诉着,茉雅知道瓷朵尚不知其其格被人掌嘴,一直哄着她,“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和主子爷争,相信嬷嬷,迟早有一日,你能在这府里翻身!”
瓷朵哪里能听进去,整个人都是绝望的,她的幸福在离开草原的哪一刻起就结束了,如今像进了一个蒸笼,身心都一滴一滴的放在火上烤着。无期的牢笼里她似乎越挣扎越痛苦。
此后两日,瓷朵头晕晕的,太医进来了两次,都是小福子陪着。胤祥彻底忽略了这样一个人,只嘱咐采萍等人小心伺候,出了岔子是要拿命的。躺了三天,才略觉得想进食,清爽了些。
用过早膳,才将婆子丫头叫来到花厅。瓷朵环视了一圈,花厅里统共十几个人。她的目光掠过其其格和安贤珠,她俩人是她从准格尔带来的,茉雅嬷嬷是她从小的乳娘。
又见采萍和凌雪等人,才正色道,“我年纪小,不大理事,既然来了这里,少不得尊这里的规矩。有几条,你们记清楚了,我们也好和和气气的相处:
第一条,安分守己。做好你们自己分内的事,若是有个差池,我责罚不责罚在于其次,内院自会有人管,到时别说你们失了头脸,我脸上也没光。
第二件,管住自己的嘴,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婆子丫头多,容易惹是生非,我平素最讨厌多嘴咂舌的,若是引火上身,休怪我不念主仆情面。
这最后一件,既来之,则安之,我是如此,你们也是如此。在我院子里当差,原没那么多讲究,但若是你们吃里扒外,卖主求荣,别怪我心狠。话儿就撂这里,若你们哪天有别的心思,早些对我说了,我也不耽搁你们攀高枝儿,只别身在曹营心在汉!”
众人一一应了,才要散去。只听瓷朵又说,“采萍留下!”
采萍个子不高,鸭蛋脸,乌黑的头发梳一根辫子,牵头的刘海整整齐齐的贴着前额,依言在门口讷讷立着。瓷朵问了她年纪、进府时间、家境,又知她起先伺候胤祥。
采萍叩了头,低声道,“回福晋的话,奴婢是山西人,今年十五岁。前几年发大水,逃荒到了京城,父母姊妹都饿死了,我被好心人救了,后来收留在清梵寺,恰逢那时候慧敏娘子在清梵寺修行,奴婢一直伺候着她,直到她归西,后来十三爷才将奴婢招入府中伺候的,如今已有两年了。”
瓷朵这才打量着采萍,少卿才道,“清梵寺是皇家的寺庙,你说的慧敏娘子是什么人物?”
采萍突然变得神色慌张,立马跪了下来,“奴婢口误,请主子责罚!”
“你且先别着急,我不过是随便问问,若能说呢,你就说说,若是不能让我知道的,我不问便是的!”说完两眼盯着采萍。
“奴婢告诉主子,主子可千万不要再对外人提起,这事说不得!”她朝门口张望了一下,才道,“慧敏娘子就是咱们爷的额娘,不知道什么原因,出了宫成了姑子,住在清梵寺,直到去世!”
“章佳敏妃不是喀尔喀的公主么?我听说她在康熙三十六年便过世了,怎么又会在清梵寺呢?”
“主子,奴婢也不甚清楚,只是奴婢肯定她就是敏妃,因为咱们爷每年十五都会去看望慧敏娘子,直到她圆寂那天,爷还从外头赶了过来。外头都说她只是受敏妃嘱托照顾十三爷,可是只有奴婢知道,因为慧敏娘子并非是修行,在寺里一心记挂着十三爷,有几次夜里还喊着十三爷的名字惊醒。奴婢起先不知道她喊的是谁,直到十三爷去了清梵寺,奴婢才知道她喊的就是咱们爷!”
“哦!”瓷朵沉吟一声,诧异的向后倚在靠垫上,心里思忖道,“这个皇家果然非同一般,连身世都可以瞎编的,还有什么是真的呢!”半晌才道,“今日的话我就当你压根没说起过,见你是个老实的,以后就叫子规,好好在院子里做事,你就负责花厅及廊下的打扫吧!”
采萍原本害怕她继续问起敏妃,或者姬兰和嫡福晋的什么事,不想她就那么打发了自己,连忙扣头谢恩,“子规多谢主子赐名,奴婢日后一定兢兢业业的伺候好主子!”
下一个进来的是凌雪,高个子,水蛇腰,瓜子脸,长的破有几分姿色。打量了瓷朵一眼才福身请了安。
“免了,你说说你自己吧,什么身世,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回主子的话,奴婢原是江南人士,因家里犯了事,被卖到这里来为奴。眼下家里只有一个叔叔,曾是翰林院行走,才免了罪责,如今闲赋在家。”
“哦?你原是官宦家的小姐?可读过书?”
凌雪两眼一亮,柳叶眉一挑,“奴婢曾念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写写算算的尚属可以!”
“即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让你做些下人们的活计,真是委屈你了!”瓷朵又转念一想,“你之前在哪个院子里当差,都做过什么营生?”
“奴婢原先在爷的书房当差,后来被姬兰福晋指派到嫡福晋屋里,在外头打扫,这不,如今主子来了,嫡福晋就将奴婢指给了你!”
瓷朵望着她的一言一行,嘴角微微起了笑,只不语。“原计划着让你和安贤珠负责小厨房的事情,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让你干粗活儿了去,这样吧,你日后改名叫妙言,负责院子里进出的记账,月例银子的分发。”
凌雪欢喜道,“多谢主子抬爱,妙言谢主子改名儿!”
最后是小福子,圆圆的脑袋,两只眼睛极其机灵,瓷朵见他倒是个伶俐的,遂让他当院子的掌事太监。
一切安排妥当,她心头依然空落落的,那是新到一个陌生地方的寂寥感,一会儿想到清梵寺的敏妃,一会儿又想起自己的亲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