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洛子悲痛道,“我在通犀珠上看到那蛇妖竹姬来此,便赶来,还是来迟一步……事到如今,我便不再瞒你。”又轻轻道,“我给你看些东西……”她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右手在苏文潜眼前拂过。
苏文潜眼前顿时出现了一幅画面,两个九、十岁的孩子在一块玩耍,那男孩顽皮地骑着竹竿,绕着那小女孩打趣,那小女孩手中则拿着一支红艳艳的梅花。苏文潜喃喃道,“郎骑竹马妾弄梅……”
那小女孩拿出一个小香囊说,“焕生哥哥,我做了个香囊,送给你!”说罢拿出一个鹅黄色的香囊,显然做香囊之人初学女工,绣工粗糙。唤作“焕生”的那男孩接过道,“这香囊真丑!”,却又道,“但这是玉真妹妹做的,我喜欢!”原来那男孩名方焕生,女孩名何玉真。
接着,方焕生长到十八九岁,父亲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他抗命不从,父亲便将他关了禁闭。约定见面之日,大雨滂沱之夜,何玉真站在约定之处,痴等了许久不见方焕生踪影。连着几日,何玉真每日都去那里苦苦等着,却不见心上人来。她听许多流言蜚语,道是方焕生已经定亲,伤心怨怒之余,决意看破红尘,远离尘世。多年之后,她修为有成,在云游之时偶遇儿时故人,才知道方焕生终身未娶,郁郁而终。何玉真回到故地,只找到方焕生坟前孤零零的墓碑,她心中悲痛不已。
后来,何玉真从通犀珠上看见了转世的方焕生,那一世,他是个大夫,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无数。何玉真时常在通犀珠上默默看着他,看着他娶妻生子,行医救人,得享儿孙之乐,无疾而终。
第三世,他是苏文潜。三世轮回之后,再无轮回。错过了这一世,所有的缘分便湮灭。前生的缘,今世的果,今世的缘,来世的果。
苏文潜此时明白了,为何他觉得吴洛子有似曾相识之感,为何吴洛子总会在他的危急关头赶来。他心神激荡,不由得紧紧抓住吴洛子的手,道,“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玉真,你为何不说,为何不来找我,要等这么久……”
吴洛子微微笑道,“你过得美满如意,我便知足了”。又叹道,“我知你第三世有劫数,两年多前那次劫数,我替你化解掉了,这次劫数实在凶险,我竟不能预见。”
苏文潜道,“玉真,你孤身一人,得此修为,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你要好好地,是我对不住你……”他喉咙哽咽,说不下去了。
吴洛子握紧苏文潜双手道,“焕生,三世轮回,过了这一世,我便再也寻不到你了,孤身一人,还能有何念想。第一世,我不能陪你终老,这一世,我要跟着你!”
苏文潜叹道,“玉真……你还是这么倔……”
吴洛子又道,“焕生,我知你还有要紧事要交代,你还是自己亲口说吧。”吴洛子所指之事,便是苏灵珺的身世。
苏文潜叹道,“玉真,你如此修为,应当知道珺儿……”
吴洛子点头道,“我见灵珺的第一面便知。只是,我做师父的也不好说这话。”
苏文潜欠了欠身子,出气稍稍顺畅了些,说道,“珺儿,我和你娘并非你的生身父母。”
苏灵珺听了这些话,如同晴天霹雳,自己竟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儿,那自己从何而来?她有千言万语要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苏文潜又道,“十七年前,我与你娘在桃江边上发现了一个女婴,用一块雪白的软布包着,说来也是奇怪,那婴儿当时身上放了一株草,那草有七彩之色,像长了手臂似的,护住婴孩。那软布上用金线绣着你的生辰八字辰年申时。”
吴洛子心中一惊,道,“瑶草?”
苏文潜道,“我也不知那是什么草,只是觉得甚为好看。我和你娘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儿。多漂亮的一个孩子啊,粉嫩嫩的小手,甜甜的小酒窝,还冲我们笑。我们没有孩子,便商量着抱回家当做亲生孩儿。”他回忆起苏灵珺襁褓中的模样,甚是欢喜。“我和你娘也暗中打听过附近可有人家遗弃女婴的,打听了许久也无甚消息,便安下心来,好好将你养大。”
苏灵珺道,“爹爹……我……”她心头有百般心绪,却不知从何梳理。自己喊了十七年的爹爹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亲生父母是谁?为何要抛下我?
苏文潜又道,“你的襁褓我仍留着,在床头的柜子里面。你也不要难过,你亲生父母约莫是有了难处。”
吴洛子道,“灵珺,你身上兼具仙道、魔道之气,不知为何被封印起来,想来是封印之人不想让他人得知你的身世之故。是以你稍大之后,仙道、魔道之气增强,冲突愈盛,身子才愈弱。我的道行不足以替你打开封印,是以才取青要山天地灵气,让你自行调和二气。”
苏灵珺道,“师父,那你可知道我亲生爹娘是谁?”
吴洛子摇头道,“我也不知,灵珺……”
此时苏文潜剧烈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苏灵珺大惊道,“爹爹!爹爹!”
苏文潜无力地笑道,“好孩子,以后要好好地,好好地……”说罢,慢慢合上了双眼。
吴洛子道,“灵珺,我们走后,你可投玉玄门下。为师这里有书信一封,交予玉玄门南宫道长门下,她看了之后定会收你为徒。”交代完苏灵珺后,她眼含微笑,轻道,“焕生,我来了……”便紧紧拉住苏文潜双手,微一运气,内力震断心脉,与苏文潜双双西去。她死前嘴角仍挂着微笑,似乎心满意足。
生不能伴,死则相随。
苏灵珺见爹爹和师傅撒手西去,痛彻心扉,伏在二老身上放声大哭,喃喃道,“爹爹,你怎么就走了,珺儿不要什么亲生父母,我要爹爹,我要爹爹……爹爹……师父,你们别丢下我……呜呜”至亲之人先后离去,她只觉得天都塌了。苏文潜一直待她如己出,父女二人感情深厚,她丝毫没料到自己会不是爹爹亲生的,满脑子都是爹爹生前的音容笑貌,只是今后再也见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自己。原来是冰儿过来了。冰儿抹着眼泪道,“小姐,老爷他……”
苏灵珺此时已心力憔悴,怔怔呆着,也不说一句话。
冰儿泣道,“小姐,你要当心身子……”苏家夜遭变故,乱成一团,家仆大多跑了,偌大个苏家,眼下空荡荡的。
过了许久,苏灵珺才道,“爹爹走了,师父也走了,我要好好安葬他们。家里可还有其他人在?”
冰儿紧咬嘴唇道,“其他人……他们都走了。”
苏灵珺叹道,“苏家遭难,当然要自保其身为先了,冰儿,你怎么不和他们一块走?”
冰儿道,“老爷和小姐待我这般好,家里有难,我更不能走了。”
苏灵珺长叹一口气,望着窗外。此时东方欲晓,金乌探头,照人间万丈光芒,不知世间悲欢离合苦。至亲音容笑貌犹在,却是生死殊途难尽孝。
苏灵珺强打精神,思量着如何安葬爹爹和师父。嘱咐冰儿去置了两口朱漆棺材,将爹爹和师父好好装殓后,她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安葬爹爹和师父,考虑再三,将爹爹葬在娘亲的右边,师父则葬在爹爹右边。
苏灵珺心中思量,爹爹说当年是在桃江边上找到的,已过去了十几年,不知可能有何线索。桃江水仍然清澈无比,岸边时不时有艄公划船而过。苏灵珺站在桃江边上,却觉得物是人非,养育了自己的桃江水,能够告诉自己答案?我到底从何而来,要向何处去?
这一日,苏灵珺又到江边,头一阵发懵,只得先在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好好思量。这些日子连遭变故,她勉强支撑心智,若非她秉性刚强,身心早已垮掉。父仇未报,身世未明,不容许自己有何差错。想到此处,她取了些干粮,大口吃了起来。苏灵珺在桃江边上连问了几日,却均无人知。这一日,遇到个樵夫砍柴归来,苏灵珺问起可知有人十七年前在江边保养了一个孩儿,那樵夫回忆了许久,说十多年前有一婴孩被放在路边,各种鸟兽均近不得,襁褓旁边有株仙草,时常滴下露水到婴孩口中。苏灵珺问起可知谁放婴孩在此,那樵夫只摇头不知。
苏灵珺又连着打探了几日,并无消息。忽然想起来,在青要山之时,师父曾跟她说过,瑶草是仙山神草,孕于瑶山,莫非自己身世跟瑶山有何干连?想到此处,她心绪难平。第二日,她将爹爹留下的自己儿时襁褓带着,并简单收拾了些细软。临行之前,苏灵珺将苏家宅子、田产托付冰儿照料。她去到在双亲、师父坟前,长跪不起,流泪道,“爹、娘、师父,珺儿不孝,不能守孝三年。爹爹被妖孽害死,珺儿痛彻心扉,定要给爹爹报了此仇。爹、娘待珺儿恩重如山,只是珺儿身世不明,寝食难安。待珺儿学些本事,替爹爹报仇,弄清身世,便会回来为爹爹、娘亲和师父守灵。娘亲,珺儿如此安排,万勿归罪……”跪了大半日,方才依依不舍离开了。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也不知今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