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飏围着一株大树走了一圈,看看道,“你看这树下长着苔藓,都是长在朝北的一面。我们不如就朝北一直行走,应该就可以走出去。”
彩笺起身看看,见周围的树木脚下果真都长着青色的苔藓,且方向一致,道:“好,就听你的。”
卓青飏从那木杆上摘下一只八角灯笼,两人从祭月台便往北走去,行不多时,卓青飏一脚踩进泥里,雾色之中,面前又是一片水塘。卓青飏向后拔出脚来,鞋子扔陷在泥里,只见那淤泥地里十分潮湿。彩笺伸手将鞋子捡出来,道:“你看这里的池塘边上也是石子。像不像刚才走过的地方。”
卓青飏看看,道:“像是走过。不过感觉这池里的水位低了好多。”
彩笺道,“鞋子也湿了,这怎么赶路。要不我们生堆火,烤干了再走吧。”
卓青飏见雾气很大,只得同意。两人便捡些木柴生火,只是那里柴草太湿,点了好久才终于燃着。两人便找个干净的树桩坐下,彩笺拿着卓青飏的鞋子偎在火堆边上烘烤。卓青飏见她认真而小心的样子,道,“真是谢谢你了。”
彩笺道,“这也是我第一次做,做得不好,你可不许嘲笑我。”
卓青飏伸手放在脑后靠在树上,道,“怎么敢。也是第一次有人为我烤鞋子。我小时候很贪玩,便总是带着周师弟跑到雪山上去,回来了,鞋上沾的雪一化,鞋子就是又湿又冷。师父知道了,总是罚我们在清风殿跪着思过。那鞋子湿了也就那样穿着。你知道吗,有一年天气太冷了,我和周师弟的脚都冻坏了,又红又肿,又痛又痒。师父说要用大蒜擦,我和师弟就把大蒜捣碎成汁,每天晚上都要抱着对方的脚抹蒜汁,他的脚真是臭死了,哈哈。现在想想,不知不觉都过去十多年了。彩笺姑娘,你小时候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给我讲讲。”
卓青飏只见彩笺蹲在火堆旁边,心不在焉,浑然不觉一只手放在火上。卓青飏忙起身拉住她的手臂,道,“小心,烧坏了你的手。”
彩笺这才意识到手指的疼痛,一看,右手的食指中指间被火烫出一个泡。卓青飏抓起她的手,轻轻吹气,以减少她的痛苦。彩笺心头一暖,但还是抽回手来,笑笑道,“不痛的。”
卓青飏道,“我拿点布条给你裹上吧,可不能碰到。”说着便解下背上的包袱打开,找点衣襟碎布,为彩笺包扎。
彩笺忽然看见卓青飏包袱中有一只玉箫,抓起道:“你这是从哪里捡的。”
卓青飏道:“就是那晚船沉了,我在长江边的蟒旗里发现了这个。”忽然想到彩笺颇通音律,道,“这是你的吧,你快收好了,现在也算完璧归赵了。”
彩笺如获至宝,道:“真是多谢你了。”
卓青飏道:“你刚才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彩笺双眸闪闪,看着卓青飏,道:“听你谈起你们师兄弟的童年趣事,我便有些想我的大哥了。”
卓青飏本以为她身在烟花,定是孤苦无依,没想到她还有兄长,道:“那姑娘的大哥?”
彩笺抬头望望天,道:“他被人打成重伤,这么些年,勉强活着吧。”
卓青飏见她风轻云淡,但是口气却历尽沧桑,心想这江湖人人活得这般命苦,我是这样,彩笺姑娘也是这样,还有青螺姑娘又是这样。他不忍心惹彩笺伤心,也不再说话,就陪着彩笺坐着。
月亮渐渐西沉,林中的雾终于连成一片。彩笺沉默了好一阵子,道:“卓青飏,你是个好心的人。你不该踏入这江湖的血雨腥风中来的。”
卓青飏听了她的话,道:“难道江湖中都是坏人吗?”
彩笺看看他,轻轻一笑,道:“有了你,便不全是。”
卓青飏道:“我十六岁那年,师父便叫我下山,让我在天山一带行走江湖,他告诉我八个字:惩恶扬善,保护黎民。天山脚下,虽然也有盗匪恶霸,但是都不足为惧。这次踏入中原,我才知道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
彩笺问道,“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
卓青飏道,“我只是觉得江湖人太可怜了。”
彩笺喃喃自语,“可怜?嗯,可怜!”
卓青飏道,“就拿青螺姑娘来说吧。潇湘门本来就是一个救死扶伤的门派,却被牵连得满门屠杀,只剩下她孤身一人。还有,你就说许易安许老伯吧,他本来就是武当山一个小小的俗家弟子,却被逐出山门,还残疾了一条腿。你说他们可怜不可怜。我倒是挺羡慕那个姑苏留云庄的云篆公子的。”
彩笺道:“为什么会羡慕他?”
卓青飏没想到彩笺会如此问,吞吐半天道,“他出身好,谈吐好,家境殷实,也没什么烦恼。”
彩笺却直道他的内心,“是不是因为青螺姑娘?”
卓青飏面上一红,调转头去,穿上鞋,忸怩地道:“怎么会。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说着便起身走过树丛,只听彩笺悠悠叹道:“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卓青飏解了手,系好衣服,右手边上有一片红日的光透过林子照进来,卓青飏忽看见昨夜塘中的水都落尽了,露出池底的一块块青石。石头的罅隙下边有一股小小的溪水。卓青飏惊叫,道:“彩笺姑娘,这里的水不见了。”
彩笺过去一看,果然见那塘子周边都是淤泥,那一池塘的水都不翼而飞。卓青飏携起彩笺的手,轻轻一跃落在塘底的青石上,几下纵跃,便跳过河塘。两人便继续寻着青苔的痕迹,往北行去。行了不多时,又遇到一条壕沟,水也干涸成一条小溪,两人再度跃过,又向北行去。终于走出林子,两人见眼前不再是挺拔茂林的树林,不由地会心一笑。
林北是一处山石,有几间房舍,与九江帮总舵遥遥相对。卓青飏和彩笺摸上前去,只见那房舍上挂着匾额“唱晚浦”,屋外有几个奴仆装束的人正在清洗织物,另有几人正在准备饭食。
卓青飏正是饥肠辘辘,便带着彩笺躲过守卫靠近厨房。听到厨房中正有人安排,“朱华家的,你负责落霞阁的季大人。季大人可是贵客,别看只是早饭,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好了,要是得罪了他老人家,你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屋内一个仆妇应声道:“冯管家,老奴不知道大人的口味,所以多准备了几样,有莲藕粥、桂花茶饼、鱼丝结、金玉萝卜饺、银鱼鸡蛋羹、排骨淮山汤,另外备下了庐山云雾茶,还有新产的猕猴桃。”
冯管家听她周到细致,赞许道:“你们要都能有朱华家一般的伶俐,我也可以少操些心。黄大家的,你还是负责帮主,帮主昨晚就歇在秋水长天堂上了,一会儿就把早饭送过去。祁山家的,郝志成家的,你们两个负责各位夫人。王龙家的,你负责各位舵主。还有,孟七家的,你负责关在烟光庭的那个瘸子和华山派掌门。”
众人应声下去。卓青飏和彩笺在门外听到许易安的下落,先是一喜,却再听到骆飞苍也已经被斗败关住,又是一紧。两人不敢耽搁,从窗外顺手摸了一些食物便远远跟着那位孟七家的往烟光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