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在安排完了安蓉的身后事,夏络缨不得不从消沉中振作起来。她努力让自己忘却悲伤,她将自己拼命塞进工作中。
她在一个忙得昏天暗地的下午,去机场送一位重要客户的时候,遇到了好友马苏丽。她先是看见一只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那女人穿着淡紫色毛衣外套,胳膊间挎着一只黑色流苏包,与身边的男人谈笑风声。夏络缨只是觉得那背影眼熟,待走近了些,方才看清那女人的脸。夏络缨走过去,与马苏丽打招呼。
马苏丽转过脸来,圆润的面颊,浓妆淡抹,一双细长的眼睛陡然一亮,便急忙放开男人的胳膊。马苏丽站起身来,笑道“络缨?你怎么在这?”
夏络缨踱步上前,笑道:“怎么这么巧,你过来送人的吗?”
马苏丽攀住夏络缨的肩膀,道:“是啊,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夏络缨笑着看了看那男人,道:“几天不见,又交了新人?”
马苏丽笑而不语,拉着夏络缨过去。椅上的男人,这才站起身来,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子,穿着呢子上衣,牛仔裤,短发齐耳,唇上一排胡子。那男人微微朝夏络缨笑了笑,道:“你一定是夏小姐,杂志上见过,久仰大名。”男人伸出手去。“我叫吴华。”
夏络缨笑着与吴华握手,道:“吴先生,刚才我还在问马苏丽,这么久不见,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马苏丽笑道:“什么时候你找个男朋友来让我见见,上次打了通宵的麻将,忘记问你来着,你跟那个叶公子现在情况如何了,可是要结婚了?”
夏络缨推开她的手,笑道:“叶公子是谁?我可从来未听说过,可不是你把自己的前任安到我身上来了。”
马苏丽在包里找烟,递上一根,笑道:“瞧瞧你说的,我认识的从来不是什么贵公子,就算想帮你安一个,也无能为力啊。你也来一根试试?”
夏络缨摆摆手,道:“这样文艺的事情,我哪里作得来,喝喝酒也就罢了,我向来是不抽烟的。”
吴华正在替马苏丽点烟,好容易点燃了,马苏丽长长地吐出口气,笑道:“那可不,今天正是时候,烟你不抽,酒可以管饱,前些天吴华带我去过一家餐厅,情调不错,我们便去那吧?”
夏络缨笑道:“好是好,只可惜,三人同去,我可当不起电灯炮,到时候,我不是要尴尬。”
吴华一手搭在马苏丽肩上,笑道:“那我再叫个人出来?这样四个人出去,你便不觉得尴尬了。”
夏络缨也不回话,只微微一笑。
吴华转过身,简短的一通电话过后,转过身来,笑道:“我们先过去吧,已经通知了他,大概我们过去的时候,他也应该到了。”
三个人上了马苏丽的敞篷金龟车,往城东驶过去。
那是一家中西餐厅。三人才沿着中式镂空隔断的廊宇走进去,仰头看见两株竹子旁边的圆桌圆椅上,坐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背对着她们。夏络缨才一看见那背影方觉得眼熟,尔后便听到吴华笑道:“叶大少,没想到你还真准时,我还以为要在这儿等上好一会儿,现在倒反过来了。”
接着那背影转过身来,叶昌航的一张憔悴的面孔露出来。他穿着深灰色短大衣,面色苍白,眼睛落寞无神。他看到夏络缨,眼神突然一亮,然后又似乎尴尬起来。叶昌航缓慢地从那两级台阶上走下来,微微笑道:“近来无事,刚好在这附近,来得自然早些。”
夏络缨看到叶昌航先是一惊,笑容僵持在脸上。
几个人就那样三三两两地走上台阶去,夏络缨不愿与叶昌航太近,自然落了队伍,与他们越走越远。
才一上桌,服务员就拎来几瓶红酒,几个人推杯换盏。
马苏丽举了杯子,道:“今天可不许藏着量,反正没什么重要事,敞开了肚子喝,若是喝醉了,反正有护花使者。”
夏络缨坐在马苏丽旁边,撇一撇嘴,道:“没想到你们三个竟都认识。”
吴华微微一笑,将那一半挂在高脚杯子底的红酒一饮而尽。“看来夏小姐与叶先生早就认识,本来准备介绍给你认识的,现在倒好,大家都是熟人,我也省了那口舌。叶先生如今离了婚,本是想出去散散心的,又苦于找不到同去的人,今日都是缘份,我叫了他出来,想是让他多认识个朋友,也好一起疏解一下心结。”
夏络缨两手搁在桌面上,一只手在挑弄桌上的餐巾,眼睛蒙胧胧地看着酒杯。“看来吴先生倒是个用心的人,处处替朋友想得周到,叶先生能交到这样的朋友,还真是福气了。”
马苏丽拿了夏络缨的杯子过去倒酒,陪着笑道:“络缨你可别误会,我哪里晓得你和叶先生认识,你之前和我说过的叶先生难道是他不成。”
夏络缨不作声,一只手抠另一只手的指甲,望了一眼叶昌航,道:“叶先生最近还去看戏吗?”
叶昌航笑道:“自从上次去了以后,便再没去过了,那地方需要心情,最近琐事缠身,哪有心思去捉摸戏里的事?”
夏络缨接过酒杯,放在唇边,又放下来。“叶先生这么忙,今天倒有闲心思出来喝酒。”
马苏丽又走过去给叶昌航倒酒,将杯子拿在手上,边倒边微微地朝夏络缨笑。“络缨,上次我给你的手稿,你看了吗?有什么意见你尽管说罢。”
夏络缨泯一口酒,道:“我那天就坐在阳台上,看了整整一天,只觉得小说里的主人公太过娇情,还有男主人公又太过扭捏,这样的两个人本就不可能成为一对。”
吴华正在抽烟,一只烟才抽了三分之二,马苏丽便将那小半根烟夺了过去,放在嘴上轻轻一吸,不偏不倚,恰巧将剩下的三分之一给烧成了灰。
马苏丽吐着烟卷,坐下来。“我就料到凭你的这张刁嘴,一定得给我毙得满地找牙。”
夏络缨笑了笑,道:“作家不都是这样炼成的么?我若没有这张刁嘴,你哪能将第一手稿件扔到我手里来。”
马苏丽将头磕在夏络缨的肩膀上,环住她的腰,道:“我倒是要感谢你了,没有你,我倒成不了作家,我该敬你一杯。”
青灰色的天空终于绷不住脸面,像一块吊在树梢间的带子,断了口子似的,雨扑天盖地而来,那口子越来越大,雨也就越来越大,最终便像急驰而来的风暴,将城市的屋顶、大路、草地、水沟冲刷得干干净净了。随之而来的,河水凶猛地涨起来,城市受了涝,满地湿滑、积水。
四个人酒足饭饱,出不了门,困在包房里做各自的事情。夏络缨坐在窗前,手里拿一份过了期的报纸,不时抬头看外面雾蒙蒙的一片。叶昌航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发呆,一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像在想着什么事情。屋子里听到的全是外面的风雨声,还有马苏丽和吴华时不时按动打火机的声音。
大概就这样僵持了半个小时,风雨声小了些,空气里兀自响起夏络缨的声音。她正将一张报纸往桌上放,笑道:“这雨不知何时能停,我们出去罢,向这家的老板借几把伞用一用。”
马苏丽点点头,将手里的打火机按来按去。“也是,这样等下去,要到什么时候才好,我们干脆走吧。”
哪晓得,几个人才走到门口,雨便像被什么东西虑去了似的,突然间就停下来了。远方的乌云之间露出几线微亮的光。
马苏丽和吴华去取车。
夏络缨和叶昌航站在门口的两丛芙蓉花前。夏络缨正在整理围巾,将头发用手随便理了一下。
叶昌航笑着看着她,道:“这天变得还真是快,以为会在这里耗一下午,现在倒像要放晴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