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两只手死命抠着书案的沿,要让自己的身子站直了,他要去找霁兰,去把霁兰从那个蛮夷莽夫的手里解救出来。石涛的身子才动,眼睛还茫然穿透墙壁、寺院、街道一直望向红墙黄瓦中去时,却惊讶地感觉到地砖的颤动,把散了的目光收回来,低头看去:喝涛正捧着托盘一步步膝行过来。
到了离石涛脚边只有半步,喝涛停了下来,大喊一声:“少主!!!”尖细的嗓子发出如洪钟般震耳的声音。
石涛离去的魂魄有些回来了,咬着嘴唇把头扭向了一侧:“喝涛,这茶我会喝,等我把她救出来就喝!”
“少主!!!”喝涛没有退让,再次大吼一声。
石涛闭上眼睛,才收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缓缓地跪了下来:“喝涛,我求你了,让我去吧,救她出来,我就再也不会见她,找个山野小庙专心修佛。”
喝涛眼底泛出浊泪,双眼发红盯着石涛,尖细的嗓子嘶哑着,像金属摩擦般的剌耳难听,令人心烦,却又无法回避:“少主,你去了也救不了她,何况你都进不了宫,你怎么救她?你进去了又怎么带她出来?”
石涛睁开模糊的双眼,死盯着喝涛的脸,体内刚才聚集起来的勇气与雄心壮志被这几句话一点点地摩擦掉,体内的每处血脉都开始疼痛,痛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不是个世外高人,只是个会画画会念经的和尚。
“哈哈……”石涛痛苦地笑了起来,抖着双手抓起托盘上的茶一口灌了下去,茶水洒在僧袍上,湿透了胸前。嘴角流出了茶滴,眼里却流出了血泪:“亡国之人,有何资格?原来该笑话的是我,而不是那个蛮夷莽夫!”
喝涛不敢去看石涛,也知道适才的话让石涛备受打击。想想自己的少主一向清高于世,何曾会自贬如此。只是常痛不如短痛,若非如此,少主势必越陷越深,最后毁了自己,也毁了殿下和王妃娘娘的在天之灵的殷切护犊之心。
“少主,我们离开北京吧。”
石涛从血雾中望去,眼前一切红色,就像他的梦中的朱明皇朝一样,原来要这样他才能看到朱明皇朝。也许这是他父王母妃的显灵吧。他无能重新大明,却也不能甘于称臣于满洲鞑子。
霁兰也进宫了,迟早要成为那个莽夫流氓的人。他又能怎么样,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为什么还要苟活于世呢?他活着不能尽孝,不能尽忠,连心爱的女人也不能去救,他有必要活在这世上吗?
他是没必要再活在这世上了,那他为什么不离开北京呢?北京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广西全州那遥远的地方,他应该去拜祭父母后,就自行了断。
“好,我们离开北京,回家吧。”石涛对着喝涛惨然一笑,世间万事如今他已经不再关心了。眼角渗出缕缕血丝,那是心头血,眼中泪。
喝涛以为石涛终于明白,伤心总会过去,日后就好了。喝涛忙从地上起来,又把石涛扶起。行李本就没什么收拾的,石涛的画作也让方丈转交给纳兰容若。不到半天功夫一切全弄好,主仆俩人就上了往南去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