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这些日子就惦记着霁兰的生产,却也不敢误了御门听政。御门听政这事除了他病了,那是风雨无阻日日都要行的事,现如今就算再担心,也还是摆驾去了乾清门那御门听政了。
这日是二月九日,听了几件六部的事,三法司又奏报了件事:“和硕额驸明尚敲诈孙果弼和他的家人聚赌,输银二千八百两,按律明尚拟斩立决。”
清时旗人官员不许赌不许嫖,这不光是赌,还是诈赌,数目还不小,一个贝勒的年俸还没有二千八百两,不过是二千五百两。
玄烨听了,心里动了下,和硕额驸明尚按这罪名是不小,坏了八旗的根本,乱了祖宗家法,斩了是没错。只是如今霁兰的生产在即,若是有血光之灾怕是对霁兰和肚子里的孩子不利,不如给个人情,先缓缓再说。若是太皇太后问起就说和硕额驸明尚是安亲王岳乐的女婿,这是看在安亲王的面子上,太皇太后自然不能说什么。
玄烨想妥了,便道:“明尚应斩,改斩监候。”等孩子平安生出来了,斩与不斩再说吧。
坐着暖轿回了景仁宫,玄烨瞧着霁兰就问:“今儿个怎么了,这么着闷闷不乐的,全是心事的样儿。”
霁兰给玄烨换着衣裳,强挤着笑脸:“回主子的话,奴才没事。”
“没事?你那脸就是藏不住事的样儿。到底什么事,说来我听听。”玄烨换过了衣裳坐了下来,把霁兰也扶着坐到了自己身边的榻上搂着。
霁兰在玄烨的怀里,像是有了点主心骨,这事她也问过额涅,问过别的人,可每个人都言词闪烁,这只让霁兰更揪心,不知道怎么办。
现如今若是问问玄烨,霁兰觉得说不定可以弄清楚稳稳心,兴许那些话就不是真的呢:“主子,奴才听说七阿哥的腿好像不太好,是吗?”
玄烨的眉头皱了起来:“你这是哪听来的?”
霁兰内疚了,倒怕把什么人给牵扯进来,平白为了这么一句就害了人也不好:“回主子的话,没有哪听的,兴许是奴才听错了。墙外的内侍和官女子什么的话,隔得远听不清的。主子,莫查了,这事没什么了,怕是奴才听错了。”霁兰神色倒先躲闪起来,怕玄烨再问了。
玄烨瞧着霁兰,知道怕是让人受罚,到底还是人老实心眼好。玄烨胳膊又紧了紧,头抵着霁兰的头:“放心,为了咱们的孩子,我也不会罚谁的。今儿个我还为了咱们的孩子饶了安亲王那混帐女婿,便宜了那小王八羔子不长进的东西。”
霁兰听玄烨这么骂,可知那个和额额附平日里就让玄烨看着不好,不禁抿着嘴笑了,靠在玄烨的怀里,情不自禁唤了声:“主子……”
“嗯?”玄烨问了句,手又自然地去摸霁兰的肚子了。
霁兰突然不好意思了:“回主子的话,奴才没什么。今儿个是奴才多想了。哎唷……”
“怎么了?这混小子又踢你了?”玄烨紧张地问,又想了下:“没有呀,没感觉他踢你。”
“回主子的话,不是的。”霁兰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兴许吃得不适合,过会儿就好了。”
玄烨却紧张起来:“怎么了?不舒服吗?让太医来给你诊脉,接生姥姥们盯着些。你额涅传她来在这陪着你。”
霁兰又摇了摇头:“主子,没什么的,过会儿就好。现在好像已经好了,没事了。“
“真的吗?那也要当心。”玄烨的心有些提了起来,这日子似乎提前了好些。
“回主子的话,真的。主子,该换了衣裳去给太皇太后,太后请安了吧。”霁兰问了句。
玄烨不去理会霁兰的话,松开了霁兰站了起来,冲着外面喊:“梁九功。”
梁九功忙走进了暖阁子,跪了下来:“奴才在。”
“传太医给卫格格诊脉,让接生姥姥们也预备着。”玄烨怎么也放不下心来。这后宫里女人生孩子不是头一回,他十四岁就有了头一个孩子,那还是荣嫔生的。可他那时不懂,甚至带着些恐惧却又是惊喜看着那个新出生的孩子。
玄烨那时还很好奇女人的肚子居然可以这么神奇,大了起来,然后就生出个胖娃娃来。这就是第一个孩子的感觉。那孩子活了三年就死了,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可是他一直有孩子出生,也一直有孩子死亡,多了也就有些习惯了。
霁兰的这个孩子让他第一次紧张,害怕,担心,玄烨怕霁兰出事,怕孩子出事,他在神灵佛祖面前默默地祈求了好多次,太庙里的列祖列宗那也祈求过,现在眼瞅着要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玄烨不能容许一点的差错。
一直值守的太医来了,双双跪在那里。玄烨倒也不要霁兰去躺下,只是让太医就跪在暖阁子门口,这么红绳子进来就好了。
太医搭完了脉,双双悄悄打了下眼色,都能听出玄烨呼吸声的粗重,这当口更得小心说话,在那斟酌着用词:“皇上,臣等瞧卫娘娘的脉像,怕是就这两天了……”
玄烨吸了口气:“去让他们准备上。”
太医再互打了下眼色,皇上连话也不听完,看来真是紧张卫娘娘呀。宠妃呀,侍候宠妃更得小心。侍候坏了皇后不一定有事,侍候坏了宠妃不一定没事。
做太医的自然有自个儿暗自里传下来的行规,怎么着做事,怎么着说话。心里头都得透亮着,女人生孩子就跟过鬼门关似的,过不好就是一尸两命,过得好那自然平安无事皆大欢喜。
霁兰的心也紧张了,不知道是不是现在就要生了。可是除了刚才疼了下,再也没有了别的感觉。霁兰不知道该怎么办,站了起来,小脸已经苍白了:“主子,奴才是不是应该去偏殿了。”
这女人生孩子总是不洁的,就是满洲人也有习惯不能在上屋里生。霁兰不知道她是不是应该去偏殿了。因为想着日子还远,虽说东西都准备齐了,可是玄烨却不让铺上。怕得是早弄好了,让霁兰担心。
现在霁兰眼睛里都要转出泪花来了,两只小手在小腹那紧紧绞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上前抓住玄烨温暖的手,却又知道这是逾矩不合规矩的。
玄烨看到了霁兰的神色,走了回来,把霁兰的手抓上了,紧紧包裹住了:“没事,没事,不会有事的。你也不用去偏殿,就让他们在东暖阁的炕上铺上谷草就好。”
霁兰点着头,心里多少有点底了,心落了下去。可是这一落下去,西洋大挂钟的钟摆还没走一下,霁兰的心又提了起来。
玄烨握在掌心里的小手觉得又抖了起来,想安抚又实在安抚不了。怎么着,玄烨于这生产上的事只看过折子,没亲眼见过,现在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若是旁人自然有一堆的话可说,可现在深怕说错了一句反而害了霁兰和肚里的孩子。
玄烨又冲着外面喊:“梁九功。”
梁九功忙进了来:“奴才在。”
“去把卫格格的额涅喊来。”玄烨却忘了他还这么握着霁兰的小手。霁兰自己紧张的也忘了她现在还在玄烨的怀里。
梁九功低着头不敢看,应了声“嗻”就出了。奴才在主子面前那不是人,啥看了也没事,就跟啥也没看见一般。主子跟前的事,要说奴才看得最多,眼珠子早可以挖了,可是不是人不就啥也没事了。
梁九功这么想着,就给喜塔腊氏传了旨。喜塔腊氏跪着接过了旨,才起来就往景仁宫的后寝殿这来,就怕自个儿的霁兰出点什么事。
喜塔腊氏进了西暖阁子,想着玄烨是定然不在的,若是在了也不会要她来陪,没曾想看到霁兰正在玄烨的怀里。喜塔腊氏倒闹了个大红脸,骂了句自己是老糊涂了,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退出去又不能,只能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奴才给主子请安。”
玄烨心思不在这,倒没觉得什么:“霁兰额涅快起来吧。只行家礼就好,国礼免了。”
喜塔腊氏又谢了次恩:“奴才谢主子恩典。”喜塔腊氏的头不敢抬起来,只盼着自己那憨痴的女儿从主子的怀里出来。
霁兰瞧见了喜塔腊氏,心里又有了点期盼,抬眼看了看玄烨,这才觉得现在这么样子不妥。小脸立即飞上羞涩,从玄烨怀里出来了。
玄烨也有点不好意思,当着丈母娘的面抱着老婆怎么也是轻狂不合规矩,忙也松了,咳嗽了下:“霁兰额涅,卫格格有些怕,你在这陪着她。我去乾清宫了,卫格格有什么,就让他们立刻来给我报信。”
喜塔腊氏忙着跪下领了旨。玄烨亲手托住了:“这么着,家礼就好。”
知道自个儿在这,他们母女不方便,玄烨抬脚就走了,去了乾清宫的弘德殿听讲,却是怎么也没有心思听,心里惦记着景仁宫里,想着不会今天就生了吧。
景仁宫这里,等玄烨一走,霁兰就扑进了喜塔腊氏的怀里,只是不能正着扑,有肚子挡着呢,也只能这么侧着靠着,声音都发了颤:“额涅,太医说就是这两天,怎么办?”
喜塔腊氏拍着霁兰的背:“别怕,别怕,跟额涅再去院子里溜弯去。这女人生孩子,动得越多越好生。额涅生你们姐弟都是顺顺当当的,你像额涅不会有事的。”
霁兰听着,招呼了青青、麦子进来,给穿得严实,虽是二月的天,已经暖了些,可还有些春寒呢,这当口更是不能病了。
在景仁宫的院子里,这么一圈一圈的走着,霁兰的心到是定了好些。走多了,霁兰有些累,就带着些希望,两眼水旺旺看着喜塔腊氏,问着:“额涅,我现在那一点没感觉了,是不是这两天不会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