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已经马上要过年了。
对陈磊然来说,需要她马上抉择的问题是究竟是否像往年那样回到丈夫的老家!如果从咨询角度说,也是决定陈磊然以后咨询方向的关键问题之一。换句话说,本人选择保持婚姻还是决定分手,咨询方向也就不同。如果她决定不回丈夫家过年,意味着很快就要分手,以后的咨询方向就应该是如何面对离异。如果她依然回丈夫家过年,说明在短时间内还会保持目前的婚姻,以后的咨询方向就应该确定在如何调整认知、面对今后的生活。不同的咨询方向,采用不同的咨询理念和技术。
这一天上午,陈磊然顶着凛冽的寒风提前五分钟来到咨询室。
脱掉质地很好的大衣后,在靠近暖气的那张沙发上坐下。我和她呈60度夹角相向而坐,中间隔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我给她倒好的一杯茶和一盒面巾纸。
我注意到她眼睛周围发暗,隐约透出青色;上眼睑有些浮肿,白眼球上布满血丝,嘴角下垂,面色憔悴,垂在肩上的头发有些零乱,不知是风吹乱的还是因为没有心情整理。但显而易见的是对自己脸没做刻意修饰,给人素面朝天的感觉。这绝非38岁女性在情绪正常状态下外出所会忽视的,只能说明两种情况:或者从不装饰自己的脸;或者已经没有心情装饰自己的脸。前者概率极小,后者则是心情极糟所致。
尽管房间里的温度估价在28摄氏度左右,但坐在沙发上的她依然是双臂环抱,身体微微倾向外侧的暖气,而不是如同绝大多数人那样习惯性的倾向茶几。这意味着她感觉有些冷,不是因为室内温度低的冷,而是因为失去内心动力的冷。在她刚进门脱大衣的时候,我曾提醒过她房间温度不是太高,请她注意别感冒。她很快回答说自己穿的衣服并不少。
与前两次来访相比,陈磊然的情绪可以控制了一些,但当谈及丈夫昨天晚上告诉她已经订了三张飞东北某城市的机票时,语未完,泪已下。
“照现在这样的情况,您说我还回他们家干什么!”陈磊然抽噎地说。
“是啊!你们夫妻现在的关系如此紧张,你到他家过年确实难为你了,我能感受那种窘迫。但是你想过没有,七年来你们都是这样过年的,今年却变了,而目前你还不打算把事情公开,你将如何对家人解释呢?又将如何对孩子解释呢?”
我在共情的基础上提出了相信她肯定早已不止想过十遍的问题。
陈磊然用滞懈的目光看着我说:“我想了许久,就是没有合适的理由。”
我将茶几上的面巾纸盒推向她的手边,迎着她的目光说:“既然没有合适的理由就不要找理由了。”
她顿时有些着急了:“那怎么能行!您是知道的,我现在不愿意让大家、特别是女儿知道这件事儿。您却说不找理由了,那不就等于告诉大家了吗?我怎么对孩子说呢?”
我微微摇了摇头,笑着反问她:“我说过‘你既然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就不回去’了吗?”在此,我“玩”了一个文字游戏,用意在于使她的思维在原有惯性的轨道上突然折返,以使她在下面的思考中受到冲击。
陈磊然有些不解地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想她此刻正在猜测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继续说下去:“我刚才确实说‘不要找理由了’,你认为或者理解为我指的是可以没有理由就不去东北过年了。事实上‘不要找理由了’还有另一种理解,就是你照往年那样继续回去过年啊!你已经想了很多天,没有结果,反而让自己在当前的思维状态里陷入了两难选择的境地。你说对吗?”
她点头表示了认同。
得到她的认同后我继续讲:“脱离两难选择境地的办法有……”
她用企盼的眼光看着我。
我则紧盯着她的眼睛抛出了逆向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去想,就在这样的状态下仍然去他父母家过年呢?”
陈磊然愕然地看着我,转而脸上表现出愤怒,提高了声音说:“我决不会去!”
我依然平静地说:“你之所以现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是因为你企盼着永远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深层的原因是你在等待自己原谅你的丈夫!难道不是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没有任何声音。陈磊然愣愣地看着我。
猛然,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埋下头哭出了声。边摇头、边哭、边大声说:“我不想离婚!我不想离婚!”
我松了一口气。点破陈磊然内心深层的动机,是有一定风险的,最常见的是会遇到强烈的否认和反对,用专业的话说就是出现“阻抗”。所以在点破她的深层动机前,我有些担心,如果出现了“阻抗”,还要拿出时间予以打破,并且会使咨询方向在一段时间内不能明确。幸好,她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真实的一面,为确定咨询方向和调整她的心态创造了很好的条件,或者说对“愈后”评估起了决定性作用。所以,我松了口气。
我从面巾纸盒中抽出几张纸递到她的手里,又站起身来为她的杯子里倒了一些开水,然后坐回沙发,等着她哭泣停止。
一分多钟后,陈磊然的哭泣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我说:“我很想原谅他,因为我离不开他。这些天一想到离婚,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一样,没有人会像他那样爱我;也没有人会让我那样去爱他。即使离婚了,我永远也找不到他这样的男人了。”
我将茶几上的杯子向她面前推了推:“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是这件事情对你的冲击太突然,感情上一时无法适应。当然,是否去东北过年由你自己决定,我不过是建议你从另外一个方向考虑。这样做的有利之处有两个:其一,你可以留出思考时间为自己做最后决定;其二,可以给自己适应新情况的时间。当然,这样做你所付出的代价是,在一段时间内可能会更痛苦,要以虚假的面孔出现在他的家人面前,不过时间长短你可以把握。是实话实说、托出事情原委,还是按照第二种方法去处理?如何选择,你自己决定。”
离开咨询室的时候,陈磊然没有告诉我她究竟做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