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安市第二看守所来了一位访客,是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他静静的等在会见室里,过了不一会儿,楚苍便被两个狱警带了进来。她被剪了短发,一张脸洗尽铅华,只有两只眼睛透露出一丝丝鲜活之气,她见到他惊讶的说:“比利!你不是走了吗?”
比利笑笑说:“谁告诉你我走了?”
楚苍坐在他对面问道:“可乐呢?”
“可乐?”
“就是猫小跳呀,它喜欢喝可乐,我就给它改名叫可乐了,你忘了?”楚苍说。
“不让进来,在外面有人看着呢。”比利说。
楚苍失望的说:“我还以为能见到它呢。”
比利低头一笑说:“这些天我四处奔走,开了家蛋糕店。正在装修,过几天就能开始营业了。”
“比利……”楚苍不解的看着他。
“我的爷爷是面点师,我想我的手艺也不会差的。”比利看着她说。
“你应该回国去,你在这里开蛋糕店……我……”楚苍忍不住笑了,“我还没见过会做蛋糕的拳击手呢!”
“俗话说,不会做蛋糕的拳击手不是好特工嘛。”比利说。
楚苍摇摇头,正要笑,却止不住流下泪来:“比利,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三年,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你想我,可以回来看我,但是你不必一直在这里等我。”
“三年,一点都不长,为了你,一辈子都值得。”比利说。
楚苍神情悲伤的说:“可是,我不再是以前的Vikky了,这件事……如果不是我母亲亲口所说,我肯定是不信的……我早已生无所恋,我自己让我恶心,我恨自己,恨流淌在自己身体里的血液……”
“Vikky,一切都会好的。”比利说,“不管你的父亲是谁,你都是你啊,你一点都没有改变,不是吗?”
楚苍摇摇头说:“虽然我与父亲相处的时间很少,但在我的心里,他是这个世上最完美的男人。他跟我说过,他的家乡有个小院,青砖铺就,夏天时长满绿苔。院子里种着花草与蔬菜,还有一架葡萄。吃过晚饭后,摇一把躺椅,坐在葡萄架旁喝茶读书。这是我心目里最美的图画,想着有一天,一定要与父亲回来,过这样的生活。他安宁雅致的小院是我对家乡、对中国的所有印象。我一直向往着这个美丽神秘的国度,可是没有他,我来到这里,只看到一片水泥森林,一片丑陋荒凉的城市……我的父亲是楚凌天,我的父亲是楚凌天!”
比利默默低了头,也想起楚凌天来。
“万起隆现在怎么样了?”楚苍突然抬起头来问道,眼神里还是无尽的敌意。
“他消失了,从医院里消失的。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我妈妈呢?”
“夫人很好,她与万起隆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所以没有牵连到她。”
楚苍点点头,心里总算得到一丝安慰。
这时一旁的警察提醒他们时间到了。
比利只好依依不舍的与她告别,说:“Vikky,你多多保重,我先走了。”
楚苍点点头说:“再见,蛋糕店老板!”
比利临出门时突然回转身说:“还有一件事情……林清溪她……去世了。”
楚苍心里一惊,听着这个意外的新闻,说:“真是可惜啊……她做的阳春面很好吃……”楚苍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
另一个枪击案的主犯孙玦也正要被提审,他闭着眼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
律师马伟站在了他的面前,欲言又止。
“马律师有话尽管讲。”孙玦仍然闭着眼睛说。
“是这样的,孙先生……”马伟十分局促的翻着一叠文件说,“您这个案子呢,我是有点力不从心。”
“力不从心,什么意思?”孙玦问。
“是这样子。您目前是涉嫌故意杀人罪、绑架罪,导致一人死亡,多人受伤,情节十分恶劣,可能会判……”
“哼!要我死,恐怕还没那么容易。”孙玦语气冰冷的说道。
“还有,万氏企业那边也发表了声明。由于万起隆人不在,声明是由万颀发的。”马伟清清嗓子读道,“万隆员工孙玦因不服从企业调派擅自行动,以权谋私,为报多年前与林普间的私仇而杀害他女儿林清溪,手段残忍,为万隆企业所不容,而将孙玦解职……”
孙玦听罢哈哈大笑起来说:“万起隆,你可真行!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你做的好啊!”
听着他的笑声,马伟浑身一冷。
孙玦被判无期徙刑,他没有上诉,服从判决。
被狱警押往监狱的途中,他抬眼看看窗户格里四四方方的天空。那天空灰白,空无一物。他突然停了下来说:“我想打一个电话。”
在几名警察的监视下,戴着手铐的手拨了那几个熟悉的数字。
一家母婴店里,穆静怡正在精心选购着婴儿用品。她肚子已经很大了,像个十足的准妈妈了。她刚刚把一只奶瓶放进购物车中,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你好。”穆静怡轻快的声音。
孙玦沉默片刻说:“静怡……”
“孙哥……”穆静怡拿着手机呆立在那里,她看看四周,仿佛这是个天外来电,“你在哪里?你现在好吗?”她一开口,却止不住要哭。
“别哭。我很好。”孙玦说,“你,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穆静怡抹抹眼角的泪,她一心认为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却突然接到了他的电话。这一刻,她又那么希望他能回到她的身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有这么想他,“我想你……”穆静怡悲恸的说。
“不要想我。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孙玦顿了一顿说,“如果你生个女孩的话,一定让她像你。如果生男孩,千万不要像我。”
穆静怡哭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听着她的哭声,孙玦就像被剜心一样,他默默将电话挂了,回头对警察们说:“走吧。”
孙玦进到自己的房间,看着这罐头盒一样的屋子心里默默自嘲道:“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他看到墙上有一面小镜子,自顾自的端详了半天,回头对一名狱警说:“我是不是该刮刮胡子了?”
十年前,孙玦面对着这个繁华的世界,惊讶的看着这高耸入云的楼房,川流不息的公路,以及匆匆而过的行人,内心里止不住的翻腾,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他早已在那个落后封闭的地方呆够了,他看着这里,豪情万丈。他,决非池中之物,一定要大展拳脚,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
万隆集团的董事长万起隆在会客室里召见了他,他一边低头看着孙玦的自荐书,一面不时抬头打量这个静静站在他面前的年轻人。
“孙玦,暮葵是个有趣的地方啊。你抛却那里企图投我麾下,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用你?”万起隆用目光剖析着这个神秘的来客。
“您所想做的一切事,我都能帮您办到。”孙玦说。
“会杀人吗?”万起隆问道。
孙玦抬眼迎着万起隆的目光说:“会。”
“杀过多少人?”
“不计其数。”
万起隆默默点点头:“我要求很简单。把这个人杀了,我就用你。”
万起隆递给他一张照片说:“他叫林普。明天下午我安排你们二人去工地考察,你见机行事,务必要做的不露痕迹。”
孙玦拿着照片,瞥一眼万起隆,将照片收入自己的衣兜。
建筑工地上,林普十分热情的带着新同事孙玦查看各处情况。孙玦站在林普身后,盯着这个极其普通的中年男子,他身着深蓝色建筑队制服,衣服上沾满了泥土,他身材微胖,一笑起来眼角全是皱纹。孙玦看着这个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的凡世男人,想着他的妻儿应该正在家等他下班回来,他的孩子应该有十几岁了,应该正在上学。孙玦想着竟有些下不去手,他们进到一间正在建设中的楼房内,林普正指点着讲述着工程中的一些问题,突然一声巨响房子轰然倾倒。
“快跑!”林普突然意识到可能是哪里发生了爆炸,房顶上的钢筋水泥坠落下来。
孙玦心里一惊,没等他细想却被一双强有力的手往外一推。孙玦身手极其敏捷借着这个力,飞速的逃离了出去。房子在他身后倒下,腾起巨大的烟尘,他猛的回头大喊:“林大哥!”
废墟里,林普下半身被一块混凝土板压住了,黑红的血液渗进瓦砾中。
“林大哥!你……”孙玦说不出话来。
“我……我有个女儿……叫林清溪,她没有妈妈……求孙兄弟,一定要……一定要……照应着……”林普用尽最后一口气,说了这句话后便没了声息。
孙玦久经沙场之人,见多了生死,而今看到林普,却突然心痛不已。他再也不是暮葵族的公子,在凡世,就如一粒尘埃。他和所有人一样,要拼着一条命,在这世上摸爬滚打。
他回到万起隆面前,万起隆正缓缓的放下茶杯,他笑着看看这个年轻人说:“事情做的不错。你就任我项目部经理,我们联手,即安市的天下,就是你我二人的。”
孙玦面无表情的点了头。
从前的一幕幕在孙玦的眼前浮过,这凡世的十年,如同一梦。他只觉得自己走的太远、太累了。直至身陷囹圄才静下心来想想,这么多年,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他想起林普,想起那个刚刚认识就死去的林普。孙玦从林普的身上感受到了平凡人所特有的善良,他虽尽他最大的努力来默默的照顾着那个叫做林清溪的女孩——给她争取到一套房子做为赔偿,又暗地里提拔她成为万隆的高层……然而,到最后,他还是利用了她,并且还误伤了她,而致她死亡。
孙玦端起一杯水洒在地上,说道:“林大哥,兄弟要见你去了,可是我真没有脸见你啊!”他说着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第二天,孙玦的房间内传来查房的狱警的惊叫声。
孙玦在狱内以剔刀自尽。他留了一纸血书,白色的纸上是血淋淋的字迹——“生當做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