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捧着头疼欲裂的脑袋,林方晓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被某人提溜回来的了。
“清河,易大掌柜他生气了?”
清河一本正经地点头:“生气了!”
“很生气?”
“不是很生气。”那就好,林方晓拍拍胸口。
“是非常生气。”清河补上一句。
“一句话不分成两句说会死啊!非常生气,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让你抄书而已,易大掌柜说让你好好学学规矩。”
“抄书?抄什么书?”
“喏,在那儿呢!”清河一努下巴指指那边的书桌,“易大掌柜说了,抄完五遍之前不许吃饭。”
“什么,《女诫》?当年我爹都没让我读这本书,他凭什么让我抄啊,我不抄。”
“易大掌柜还说,如果你不抄的话,以后都不许再见苏小梅了。”看吧看吧,果然是本性难移,这才回来多久啊,就恢复了这副扒皮的模样,这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林方晓正哀叹着,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苏小梅?她昨天找苏小梅是有一件什么事来着?对了,文思明,她是想打听文思明的消息来着,可是乍一听她要成亲的事,一激动就给忘记了。
打听文思明的消息为什么非得找苏小梅呢?因为在喜福顺没人肯告诉她呀,林方晓觉得肯定是易杨搞的鬼,见过小气的,没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居然让整个喜福顺集体封口不提文思明的任何事情,害得她只能千方百计地找苏小梅打听。
林方晓“霍”地站起来:“我要去找苏小梅!”
“什么?”清河揉了揉眼睛,眼前这个人真的是林方晓没错啊,胆子怎么变得这么肥?“那这个书不抄了?”
“我回来抄十遍!”
清河击掌叫好:“有志气!”
据苏小梅说文思明是被下游一对打渔的父女救起来的。
照理说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人出来打渔的,可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是有人愿意富贵险中求,冒死干点别人不愿意干的活的。
蔡大财、蔡青凤父女便是其中之一。
也不是他们贪财,实在是生活所逼,有安安生生的日子谁不愿意过啊,可是蔡大财的妻子朱金莲是个卧床十几年不起的药罐子,蔡青凤从几岁起就开始跟着爹爹出船打渔,但每日从早忙到天黑,辛辛苦苦赚的一点银子,除了勉强吃饱肚子以外,全都填了她娘亲的医药费这个无底洞了。
前几日大雨没有出船,家中已经是一粒米都没有了,饭可以不吃,可是娘亲的药不能停啊,蔡青凤咬咬牙,拉上爹爹说:“豁出去了,大不了一个大浪打来大家一起死,总好过呆在这儿什么也不干,最后也是等死。”
仗着熟悉水性、身手敏捷,两人竟真的冒着风雨打起鱼来,顺便捞点江上飘下来的杂物,竟然也小赚了一笔。
这一日蔡青凤远远看见飘来花花绿绿的一团,看着像个人的模样:“爹爹,快看,那个有个人,赶紧过去捞上来。”
蔡大财啐了一口道:“捞个死人干啥,没的沾了晦气。”
“说不定还没断气呢!”
“这么冷的天,没断气也救不活了。”
“你看他身上的衣服这么体面,身上肯定有值钱的东西!”
“还说那么多干什么,赶紧捞啊,一会就飘走了。”
父女俩手忙脚乱地把“死人”捞了起来,见是一个眉目清俊的青年,只是脸色被水泡得有点发白,蔡大财伸手就去他怀中掏摸,蔡青凤却去探他的鼻息:“爹,爹,他还有气!”
蔡大财只顾着清点掏出来的东西:汗巾、散碎银子、印鉴,可惜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印的是啥东西,听见女儿嚷嚷,不耐烦地道:“嚷什么,有气又怎么样,横竖是救不活了。”
“没试过怎么知道救不活?”
“你不会真的打算把他弄回去吧,咱们哪儿来的钱给他请大夫?”
“爹,您看您这就是目光不够长远了是不?您看他这模样、这穿戴,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咱们要是救了他的命,他们家还不大把大把的银子拿来谢咱们呀!”
“咱闺女这话说得也有点儿道理啊!”
“行了,就这么着吧,咱们赶紧回去。”
蔡大财上岸之后花了五文铜板租了一头老牛,把文思明横搭在上面牵着兜圈子,用土法子让他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用蔡大财的说法是,能救得活便救,救不活就算了。
就这么颠了大半个时辰,文思明把肚子里的水吐了个干净,呼吸虽然微弱但这条命算了捡回来了,蔡青凤打发了她爹去街上请大夫,自己下厨煮了一碗生姜红糖水给文思明。
生姜洗净去皮,切成细丝,大蒜拍碎,锅里放一碗水,姜丝放进去煮,煮出味道之后加入一勺红糖,搅拌均匀,再煮上片刻,最后再加上拍碎的打算煮一会儿就可以了。
生姜红糖水驱寒暖胃,在水里讨生活的人家都知道,染上风寒喝这个是最有效的。
文思明虽然醒了,但身子还虚弱得很,蔡青凤只好一口一口地喂他喝了,热乎乎的一大碗下去,脸色这才稍微好了一点儿。
蔡大财鼻子尖,一进屋就闻到一股甜甜香香的味道:“好闺女,做什么好吃的了?”
“没呀,就煮了点生姜红糖水。”
“全给这小子喝了?”蔡大财的脸色有点儿不太好看,“红糖又贵了你知不知道,好不容易攒了点儿给你娘配着药吃的,我那天全身都被水淋透了也没舍得喝,你就这样白白给这小子喝了?”
“喝都喝了,说那么多废话干嘛,你请的大夫呢?”蔡大财虽然咋咋呼呼的,但其实在这个家里啊,做主的还是她这个宝贝女儿。
“请大夫多贵啊,我拣了两副驱风寒的药回来,喝喝就没事了。”
“那好吧,我去山上找点艾草煮水给他洗澡。”
“闺女你别去了,这些天下雨山上路滑,我去吧!”
“那爹您当心点啊!”
文思明在蔡家父女各种土法的折腾下终于保住了半条性命,可是这剩下的半条也好不到哪里去,病病歪歪地不说,还一直咳嗽不已,以至于蔡青凤常常十分担忧地看着他,这该不会是得了痨病吧,咱们家可养不起一个痨病鬼啊!只好背着自家老爹,偷偷地做些好东西给他补补身子,希望他能福星高照地撑到有人来找他。
这一日蔡大财回家,鬼鬼祟祟地把蔡青凤叫出门外。
“爹,有什么话在家里不能说的啊?”
“闺女啊,我在县衙门口看见找人的官榜了,原来这文公子是泰安的知府呢!”
“真的吗?那太好了,咱们赶紧把他给送回去吧!”
“这……”蔡大财吞吞吐吐地还有话想说。
“怎么了爹?”
“我听说啊,这官榜前几天就出来了,出十两银子悬赏文知府的下落,这才过了两天,悬赏银子就涨到二十两了。”
“爹的意思是,如果咱们再拖几天,这悬赏银子说不定能涨得更多?”
“我闺女就是聪明,爹正是这个意思!”
“爹!您怎么能这样呢,人家家里该多担心啊,再说了,他病得这么厉害,你不给他请大夫也就算了,怎么还能不让人家回去好生医治呢?”
“那要不爹再去医馆抓两服药回来?闺女啊,爹也不想做这个坏人啊,只是你想想啊,如果咱们有了几十两银子,那不但可以好好地把你娘的病给治好,还能给你好好地准备上一些嫁妆呢,这些年咱们家穷得叮当响,眼看着咱好端端的大闺女,硬是被这个家拖累着说不上人家,爹心里头这个难受啊!”说着蔡大财提起袖子抹起了眼泪。
“好了,好了,爹您也别抹眼泪了,就这么着吧,不过只能等三天啊,三天后不管这个悬赏银子涨不涨,咱都得把人给送回去。”蔡青凤倒不是想着什么嫁妆,只是想能有足够的银子给娘亲治病。
只是才过了两天,文思明咳嗽的时候居然咳出血来,蔡青凤心中一急,再也顾不得她爹的反对,亲自跑到县衙揭了官榜,带了人到自己家中接走了文思明。
文思明自然不知道自己被人恶意隐藏不报的事,对救了他一命的蔡家父女心中是万分感激的,除了官府许诺的二十两悬赏银子,他自己也让人取了三十两送给蔡青凤,感谢她这些日子的照顾。
蔡大财没想到这样还能得到五十两银子,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文思明在县衙住了几天,身子稍好一些便回到了泰安府衙,这些日子便一直住在家中调养身子。
听完苏小梅的话,林方晓这才放下了心,眼看天色不早了,便回喜福顺乖乖地抄了一会儿书,一边抄一边寻思着该怎么找个机会去探望一下文思明,好歹人家也是因为她而受的伤不是?
白天易杨召集了各分店的掌柜开会,没空过问后院的事,清河便好心地替林方晓瞒下了她私自跑出去找苏小梅的事。易杨也并不是有心要折磨林方晓,只是想让她知错而已,见她认错态度良好,抄书也抄得认真,板着脸训斥了几句就撤销了惩罚,高兴得林方晓抱着他软软地说了几句:“你真好!”易杨心中就酥酥麻麻地十分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