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表哥呀,刚刚让人传话来说医馆里有些急事,要晚点到。人家才不像你,一声不吭地就让人白等。”苏小梅说着不满地横了林方晓一眼。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谁知道今天易扒皮要请你们凤掌柜吃饭呢!整个喜福顺上下都忙翻啦,我想让小三子帮忙传个口信都不得空。”
“易扒皮真的要请凤老大吃饭?难怪呢,我说她怎么从昨天开始就发春了。”
林方晓鄙视了苏小梅一眼:“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怎么发春来着?”
苏小梅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凤卉岚的动作:“以手托腮,趴在柜台上,目光凝视着前方的虚无之处,听不到任何人跟她说话,偶尔妩媚一笑,时而又娇羞地低头。唉,可怜的凤老大,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我就不明白了,易扒皮有什么好,凤掌柜怎么非就看上他了。”
“可不是嘛,咱们凤老大多好的人啊,生生就为他蹉跎了这么多年美好的青春年华,对了,方晓,你跟着易扒皮也这么些年了,就没见他对哪个女人动过心?”
林方晓摇摇头,神秘莫测地靠近苏小梅耳边:“我怀疑他呀,是那个!”
“哪个?啊!莫不是他喜欢你?”
林方晓吓得跳了起来:“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呀!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他也不可能喜欢我的。”想想不对,这话怎么好像有点看不起自己的味道呢?忙又加上一句:“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啦!”
“也对啦,玉米面窝窝头怎么能跟佛跳墙一起摆上桌呢?”苏小梅认真地点点头。
“什么?你敢说我是玉米面窝窝头?”林方晓张牙舞爪地扑了上去。
两个女孩子正打闹着,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呼唤:“表妹?”
林方晓“呀!”了一声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斯文清秀的青衣男子,身后还背着一个药箱,想必就是苏小梅所说的表哥华乔安了。
“表哥你来啦!”苏小梅高兴道。
华乔安拱手朝两位姑娘各作了一个揖:“林姑娘、表妹,抱歉让两位姑娘久等了。”说话间不知怎的白皙的脸上就透出两抹红晕。
林方晓想到自己方才跟苏小梅打闹的疯样给他看到了,也不禁觉得有点儿羞赧,低下头柔声道:“我们也是刚到,并没有等很久。”
“谁说的,我从早上等到现在,早就饿坏了,我不管,表哥你得请我和方晓吃饭。”
华乔安笑道:“这个自然,听说明扬湖畔有一家叫做‘大条鱼’的餐馆,江鲜做得十分不错,要不咱们先去吃了饭再去游湖吧!”
“好啊好啊!”苏小梅挽起林方晓的胳膊,“方晓,咱们走!”
看见餐馆门口大喇喇的“大条鱼”三个字,林方晓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多好的名字呀,一看就知道是吃鱼的,只有对自己的手艺有真正的信心,才会完全不屑于在名称的噱头上玩什么花样。
华乔安道:“说起吃鱼,九分看原料,一分看手艺,只要原料足够新鲜肥美,怎么做都好吃。这‘大条鱼’餐馆啊,别的我不敢说,要说原料新鲜,绝对是第一等的,鱼买回来都养在湖水里,客人点了菜,厨房里油锅都烧上了才现捞的。从出水到上桌,绝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分。”
看来华乔安也是个吃货,一说起好吃的就神采飞扬,一扫方才略显羞涩的拘谨之态。
早有伙计迎了上来招呼三人落座:“几位客官吃点什么?”
林方晓一边喝茶一边欣赏对面墙上悬着的一幅墨宝,是白居易的《饱食闲坐》:“红粒陆浑稻,白鳞伊水鲂。庖童呼我食,饭热鱼鲜香。箸箸适我口,匙匙充我肠。八珍与五鼎,无复心思量。”
林方晓仅仅是识字而已,对诗词并没有太多的鉴赏力,不过这首诗简单易懂、琅琅上口,意境还是很明白的,不由得对即将面对的美食充满了期待。
华乔安细心地问明白了林方晓饮食方面的禁忌,道:“既然两位姑娘都没有什么忌讳之处,那我就斗胆介绍几样店里的招牌菜了。”转头向伙计道:“今天可有新鲜的鲥鱼?”
伙计神色一振:“一听就知道这位客官是识货的,现在这个时候你到别的地方还真的就找不到新鲜的鲥鱼了,这是咱们掌柜的特地辟了个池子用温水养着的,再过一阵子天冷了,要吃就只能等明年咯!”
“那就来一个清蒸鲥鱼吧,一个白汤团鲂,一个红烧鮰鱼,再炒一个山芹菜吧,对了,他们家的干烧鱼头也做得很不错,要不要尝尝?”华乔安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两位姑娘说的。
“好啊,听得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苏小梅兴奋地点头。
华乔安自然地伸出手点点她的鼻尖:“就知道你喜欢吃鱼头。”两人从小一块玩闹惯了,此时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竟没有意识到有何不妥。林方晓把心思都放在好吃的食物上了,也没有多想什么。
听华乔安说完,伙计一甩洁白的手巾子搭上肩膀,麻利地转身下楼:“好咧!客官请稍候,马上就上菜。”
他们挑的是一个靠窗的位子,从窗口望出去,明扬湖上千里清秋、水天一色的开阔美景一览无遗,再听着身旁华乔安娓娓道来的湖边美食,林方晓觉得,其实人生还是很美好的。
“鲥鱼与河豚、刀鱼齐名,素称长江三鲜,苏东坡有诗云‘芽姜紫醋炙鲥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莼鲈’,所称道的,就是这鲥鱼之美。鲥鱼的烹制只宜清蒸,且不能去鳞,其鲜美皆在鳞片之中,鳞片极薄,遇热即化,融入鱼肉之中,使肉质更鲜美细嫩。”华乔安一说起好吃的就滔滔不绝。
上菜果然很快,林方晓看着端上桌的那一盘形色撩人的清蒸鲥鱼,鱼有尺长,身上斜切四五刀,嵌入薄薄的笋片和火腿片,周围一圈冬菇,白、红、黑三色相间,更显得鱼肉色白如银,腴美异常。不由得食指大动,再顾不得原想尽力保持的矜持,举起筷子就要开动。
冷不防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道:“方晓姐姐,可算找到你了,易大掌柜找你呢,赶紧跟我回去吧。”
林方晓手中的筷子一滞,回过头来对来寻她的小三子道:“易大掌柜不正好好地跟凤掌柜吃着饭吗?怎么会这个时候找我?”
小三子道:“这个我可不知,不过我看你还是快点回去吧,不然易大掌柜发起火来,可有你好看的。”
想到易大掌柜一脸铁青的样子也不由得不寒而粟,可是这满桌让人垂诞欲滴的美食,这过几天就再也吃不到的清蒸鲥鱼,这……
“我正在吃饭呢,不回去。”林方晓壮起胆子回了一句。
“真不回去?”小三子一脸惊讶地看着突然挺直腰杆的林方晓,“听说你一做完菜就出去了,易大掌柜的脸色可是很不好看呢!”
“那……”林方晓被奴役惯了,其实并不大敢真的反抗易大掌柜,这时为难地看看苏小梅,又看看华乔安,有点犹豫不决。
华乔安道:“林姑娘不必为难,有急事便先回去吧,这里还有很多好吃的招牌菜,下次再来吃也是一样的。”
倒是苏小梅不高兴了:“什么人呀,就知道欺负你老实!表哥你倒是善解人意,那我这一个早上就这么白等了?”
“不好意思嘛小梅,要不你们吃完饭还是去游湖?”
“对呀表妹,你不是饿了嘛,赶紧吃吧,这鱼凉了就不好吃了。”
“唉,好吧!“苏小梅临走还不忘狠狠戳了一下林方晓:“你呀,迟早要被欺负死。”
刚回到喜福顺,张掌柜就告诉她易大掌柜在“常福”房内等她,急急地推着林方晓就往楼上走。当年喜福顺刚刚盖起三层的大楼,除一楼大堂外,共设一十二间雅间,易大掌柜便把给雅间取名这伤脑筋的事儿抛给了林方晓。
林方晓尚且记得初时易大掌柜要开饭馆,让她给起个名字,她顺口而出“喜福顺”三字时易大掌柜一脸的震惊和不屑,但他最终还是采用了这个恶俗不堪的名字,而且还沿袭这一大俗即大雅的传统,给十二雅间分别取了“常福、常禄、常贵、常慧、常隆、常兴”等喜庆的名称。
事实上这些名称还挺得人心的,毕竟来吃饭的并不都是文人雅士,商户之间的宴请占大多数,商人嘛,总是讲究好意头的。
只是苏小梅一直嘲笑喜福顺的名称俗,她们凤临轩才叫雅致呢,凤掌柜起的雅间名称就是清风霁月、雅俗共赏,分别为:湖山春社、玉带晴虹、海霞西爽、梅林归鹤、鱼沼秋蓉、莲池松舍、亭湾骑射、蕉石鸣琴、玉泉鱼跃、凤岭松涛、云栖梵径、西溪探梅,一听就是有文化的。
此际林方晓正战战兢兢地推开了“常福”雅间的房门,老老实实地低头道:“易大掌柜,您找我?”
“嗯,过来坐吧!”易大掌柜的声音破天荒地温和,林方晓吃惊地抬起头来。
“还愣着做什么?”易大掌柜开始有了一丝不悦,这才像样嘛,林方晓反而镇定下来。
赶紧跑进去,只见房内一张圆桌,易大掌柜和凤掌柜两人相对坐着,桌上林林总总摆满了精致的菜肴,均是喜福顺各位大厨的拿手之作,只可惜在座的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此美味佳肴,也只是略动一二而已。
林方晓审时度势找了一个离两人都比较远的位置坐下,陪着笑招呼:“凤掌柜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