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泽从校外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虽然并非中文系或新闻系出身,也没有两年的工作经验,但闲暇时间写出的大量文字让徐泽获得了靠笔杆子谋生的机会,一直如影随形的焦虑感也随之消去大半。可是,这不足以说服林雪树参加毕业前的最后一次班级聚会,林雪树还是害怕遇见黄嘉茜。
林雪树将徐泽的邀请推掉,说:“上一次班级聚会大伙还都在期盼着黄嘉茜能做林雪树的女朋友,这一次班级聚会大伙定要庆幸黄嘉茜没能做成林雪树的女朋友了。”
徐泽说:“你怕遇见黄嘉茜尴尬,我又何尝不怕遇见夏晓妍尴尬呢?可这是最后一次班级聚会了呀,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林雪树心动了一下,但还是摇了摇头说:“还是你自己去吧,这最后一次机会早就毁在我自己的嘴里了。”
徐泽知道林雪树还是心动了一下的,坚持道:“没什么化不开的心结,你不是说过么,聚会上两三杯酒下肚,什么过节、疙瘩、遗憾全都给摆平了。”
林雪树呵呵笑了一声说:“将军只有退休了才敢说自己从来没有打过败仗。我说这话的时候跟别人没有过节也没有疙瘩,自己更没有遗憾,所以才敢说这样潇洒的话,你现在提这话不是在扇我的嘴巴么。”
徐泽再要坚持,林雪树竟恼了,说:“我说不去就不去,你干嘛要这么固执?”
徐泽叹了口气说:“你不去,饭桌上我跟谁说话去呀?”
林雪树摊开手道:“我救不了我自己,也帮不了你。”
最后一次班级聚会除了林雪树,全班35人全部集齐,是开课后历次班级聚会阵容最全的一次,因为史无前例地齐整,所以大家一眼就看出来男生席少了一位,林雪树并没有来。
男生一桌,女生两桌,分开而坐,又回到了开课前的首次班级聚会。不过这一次黎琦没有像四年前那样以新晋班长的口吻,催促男女生匀着坐,而是开玩笑道:“首长的那一份其他人匀一匀,匀饱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大家都听出来了这句玩笑话里的苦涩味道,相跟着苦笑一声,算是回应。
男生打量着女生,经过岁月沉淀后的女生们越发地韵致,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味道,在这个夜晚越发地迷人,让男生们心旌神摇不已。可是,这感觉已经与四年前的蠢蠢跃动不同,那如狼似虎的饥饿感经过四年的消磨,竟然有了叼烟斗男人的那股深沉的优雅,以欣赏的眼光打量着这些越发迷人的美丽。
离别的晚宴注定是要伤感的,大家的筷子夹得很慢,酒杯碰得也不快,觥筹交错间一点热情都没有。不知道是谁率先鼻尖抽搐,嘤嘤呜呜的啜泣蔓延开来,极易传染,很快众人的眼眶里都噙满了泪水,在灯光下泛着波光。
黎琦站到了椅子上说:“没有比这过得更快的四年了,四年来大家都是听我在说,今天换成每个人都上来说两句。我带个头。”黎琦举起了酒杯,望着大家,却半天没言语,“******这时候应该千言万语的,忽然想不出话来了。那就吃好喝好,好聚好散。下一个!”
黎琦今晚没有话要说了,其他人却都是话如涌泉,说到女生桌,一个个站起来不是哭哭啼啼就是泪水直流,抽咽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便捂着嘴听任泪如雨下。离别的忧伤氛围弥漫了一个晚上,直到出了饭店,一阵凉爽的晚风吹过,才将不尽的呜咽一扫而光。
出门的时候,黎琦有点醉醺醺地搂住了陆雨,说道:“你小子,这会儿倒抢了我的风头。”
1207宿舍空无一人,林雪树拧开电灯,打开衣柜。已经很久没喝酒的林雪树,喝酒的欲望在今晚再次被撩拨起来。林雪树看着衣柜里剩下的一瓶芝华士十二年,自言自语道:“这一年是怎么搞的?一到想喝酒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林雪树关掉日光灯,点上蜡烛,又点上一根平时不舍得抽的雪茄,伴随着蔡琴的歌声自斟自饮。酒精、尼古丁、昏暗、蔡琴低沉的嗓音,让林雪树很快就进入到微醺的状态,但林雪树这一次没有在以往寻求的微醺状态中停留,而是将一把冰块倒入杯中,林雪树开始了另一轮的自斟自饮。
徐泽回屋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混合着酒精、尼古丁以及蜡烛燃尽烟灰的味道,但宿舍里空无一人,只留下了半瓶酒和吸剩的烟头。徐泽只好打开窗,一股强有力的晚风涌进宿舍,将混合着酒精、尼古丁以及蜡烛燃尽烟灰的味道顺着大开的门吹散到了楼道里。徐泽爬上床,因醉酒而显得疲乏、无力,睡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的楼层喧闹起来,徐泽在迷糊中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黎琦他们的声音,应该是刚嗨完了回来。但是黎琦他们并没有推开门,像是僵在了外面,一阵沉默。一声呐喊撕破了楼道内的沉闷,是林雪树的声音,因为酒醉使得强有力的呐喊声有些颤抖:
“杨帆,****你祖宗十八代!”
杨帆估计是刚准备推开宿舍的门,因为钥匙插进门锁时的金属声透过墙缝显得尤其刺耳。杨帆回过头,看见林雪树穿着一条大裤衩略微歪斜地站在楼道的另一侧,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杨帆知道,林雪树一直对自己把那些话传出去心存怨恨,积压到今天,成为深夜里一句声嘶力竭的操骂声。杨帆得到了这一句骂,便朝林雪树喊:
“你骂完了舒服了就滚回去,我不欠你的。”
“****你祖宗十八代!”林雪树紧接着送来第二句,依然雄壮有力。
“林雪树,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黎琦挡在杨帆面前,示意林雪树不要乱来。
但林雪树决意是要乱来了,气势汹汹地向杨帆撞过来,黎琦见势不妙,赶忙将杨帆推开。林雪树撞过来的势头确实不是杨帆能挡得住的,黎琦手心里捏了一把汗,看着林雪树像一只蛮牛一样丝毫没有罢休的迹象,只好捏紧了拳头,摆出伏牛的招式,要一把将林雪树掀翻。
沉闷的一声搏击声,林雪树应声倒地。
黎琦惊了一秒,料想林雪树没这么不堪一击,等看清时,林雪树已经躺倒在地,脱脱和钟歌正拽着林雪树的两条胳膊,还没来得及撤力。林雪树向前撞去的时候,只觉察到空气的力道,这空气里还有自己沉醉其中的混合着酒精、尼古丁以及蜡烛燃尽烟灰的味道。忽然左右两只胳膊被两人死命地拽住,两股强劲的力道迫使林雪树的速度慢下来,而身体因为惯性依然向前飞驰。就在右脚踏空,身体前倾的时候,一记猛拳重重地捅进了自己的胸口,林雪树只觉得后退的力量渐渐地强过前进的力量,便随着失衡而轰然倒下。
脱脱和钟歌赶紧将摔倒在地的林雪树扶坐起来,又有人立马上去抱住黎琦,众人皆七嘴八舌地劝阻道:
“都冷静,冷静!”
黎琦因为这一拳显得有些失落,带着些许的歉意说:“杨帆不欠你什么。”
杨帆和黎琦进了屋,其他人还坐在楼道的地板上陪着林雪树,劝林雪树宽点心,都过去了。林雪树醉醺醺地喊道:
“喝酒,大家一起喝酒!”
脱脱转身回屋,果真拿来了一瓶红牌威士忌,几个男生就对着酒瓶子你一口我一口地轮换着喝,一边喝一边聊些宽心的话。喝到一半,脱脱收紧酒瓶子说:
“酒就喝到这里了,再喝下去我下次就没得喝啦,咱扶首长回屋。”
林雪树仰躺在椅子上叽里咕噜一阵,连徐泽也没有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徐泽就从床上爬下来,打开灯,畏光的眼皮很不容易地睁开。徐泽看见林雪树那张猪血般红透的脸。
“终究还是打了。这下舒服多了是不是?”徐泽问。
林雪树抹一把汗,点点头说:“舒服多了。”
徐泽拉开窗帘,坐下来,叫林雪树朝窗外看,林雪树看着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路灯的零星灯光还在微弱地燃烧,灯下那条通往大院各系的小径如一根晶莹剔透的玉带。徐泽说:“每当我走在那条通往大院的小道时,我回头望去,大楼灯火通明,一片璀璨。我相信走在那条路上的人都会盯着大楼看的,他们想知道在这座二十层高的大楼里,究竟发生着怎样与他们不同的极尽绚烂多姿的生活。四年前我第一次从那儿看过来的时候,心里也是这么憧憬的。可实际上,都发生了什么呢?”
林雪树斜过脸看着徐泽。
徐泽说:“这跟我当时憧憬的完全不是一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