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天泡在图书馆的徐泽成了男生群体中的一个另类,仿佛一进大学,去图书馆须得脸皮够厚才行,大学的韶光实在不应该浪费在图书馆里。徐泽仿佛是圆润饱满的紫晶葡萄中的一颗,因为过度用功于有氧运动而溃烂变质,败坏了人们吃整串葡萄的胃口。一颗烂葡萄对整串葡萄的影响是不容忽视的,要么留着它将整串葡萄变烂,要么摘掉它让其他葡萄鲜亮。大伙有点儿受不了徐泽的泡(图书馆)功了,黎琦于是戏谑徐泽道:
“八辈子没见过这么能泡(图书馆)的男生,徐泽要是能把泡图书馆的功夫花在泡妹子身上,徐泽泡到的妹子肯定比他在图书馆看完的书还要多!”
大伙对黎琦的这个类比很是赞赏,说徐泽看来是对妹子们绝望了。
324宿舍的成员开始单兵作战。黎琦每天忙里忙外,手机一天二十四小时短信电话不断。黎琦加入了七个社团,凭借着圆融的社交能力,很快成了几个社团的顶梁柱,深得学姐们的喜爱。王贾烈的笔记本电脑因为陆雨的一杯水成为一截黑炭,陆雨赔给王贾烈的钱足够王贾烈再买台全新的笔记本,但是王贾烈没有,王贾烈抱着那一大摞钱一连消失了好几个星期,在学校外面浪荡着忘记了家的存在。徐泽每天拎着书包去图书馆,一直到傍晚才回宿舍,于是宿舍里只剩下了林雪树。
徐泽除了泡在图书馆里看书,还分外用心地研究微积分。徐泽听学长说微积分俗名叫做高数(树),每年有很多人挂在上面。徐泽又听学姐说,酒店管理系就一门微积分难啃,只要不挂在上面,四年生活无忧。
徐泽选择了如履薄冰,而不是掉以轻心,因为徐泽数学挂科挂怕了。徐泽的印象里,小学时数学考了很多满分,到了初中开始节节败退,好在有惊无险地考进了省重点中学东亭县中学。自从上了东亭县中学,徐泽的噩梦就来了,从第一次数学小测验开始,徐泽就再也没有及格过,永远离及格线差那么一点点。数学老师的一句话让徐泽彻底伤透了心:东亭县中学数学教研组出的考卷能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高二分科,徐泽跟风选了理科。东亭县中学是省里的理科重镇,学理风气甚浓,每届学生一分科,热闹得像当年的****,选了文科的都成了牛鬼蛇神,要被理科生红小兵拉去游大街、关牛棚、挨批斗,徐泽要做红小兵,不要做牛鬼蛇神。
泡图书馆的日子不紧不慢,细水长流,图书馆内方一日,图书馆外已千年,徐泽错过了酒店管理系每天翻天覆地的变化,对酒店管理系里每天上演的精彩好戏坚持做最后一个知情者,大伙说徐泽真的木木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挤过来,倒也挤到了期末考试,徐泽晚上走出了图书馆,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压扁又拉长,愣了一下,一学期就这样过去了?这就是我的大学?徐泽没有想到大学的第一个半年过得这么安静,有点像不久前的高三,但又没有那种全身紧绷的说不出是兴奋还是疲弱的持续性的焦虑与期待,而像是一场漫无目的的像是被蒙住眼睛拉磨的驴那样或许做了或许没做的竹篮打水。徐泽呆望着图书馆,不觉然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撒向了大地。津城今年的雪下得很早,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年的第几场雪了。徐泽站直了身子,抬起头,仰起温热的脸迎接着这场不在意料之外的大雪。图书馆高烧的暖气还没有从徐泽的脸上退潮,生猛而又空虚,雪花撒在徐泽的脸上,没有溶化。徐泽的鼻毛像是山谷洞穴里的野草,在被吸进的干燥冷风的欺压下俯首帖耳,徐泽感受到了今晚更比往日的寒冷与干燥。
一对搂抱在一起的低头赶路的情侣从徐泽的肩旁擦过,这无意中的碰撞撞醒了徐泽,徐泽这才看到校园里匆匆的脚步和开水房里的云遮雾绕,于是径直走向宿舍,准备打水泡脚。
今天轮到徐泽给324宿舍打热水了,徐泽回到宿舍,一拎起热水瓶,发现都已经满了,一抬头,发现大伙都在,笑容满面。324宿舍很久没有这么齐整过了,黎琦今天不忙,王贾烈也浪荡归来。
“今天不是轮到我打热水么,怎么都已经满了,谁打的?”徐泽问。
“我我!”王贾烈举手道。
徐泽吃了一惊,这个很少出现、从来懒得去打热水的家伙今天不仅回来了,而且还主动打了热水。
“还有我,还有我!”黎琦和林雪树也相跟着附和,附和得很有怒气,一种因为王贾烈独占先机的怒气。
徐泽于是松开暖水瓶的把手,双臂在胸前交叉,“说吧,有什么事儿今晚都想求我?”
“嘿嘿嘿”,三人齐声笑笑,没有应答,好像徐泽明知故问似的,这就是徐泽的不对了。
人跟人之间又不是石头碰石头,是需要互动来着。比如四个人在宿舍里各干着自己的事情,忽然黎琦说起这几天的趣闻来,不管有没有趣好不好笑,旁人是得应和一下的,哪怕是一声干瘪艰涩的咳嗽也好。若是黎琦讲完了,324宿舍却出奇地安静,那气氛就僵了,是徐泽他们的不对了。
一个和谐的宿舍环境不仅需要相互迁就,像一锅汤那样五味掺杂、酱料互补,还需要彼此之间的呼应,如蜜蜂采蜜一般呼朋引伴。比如王贾烈有部好片,自己一个人捂在被窝里偷偷看是不好的,独食吃多了会被大伙鄙弃,最好就是招呼大伙一声,看不看随便。这时候如果其他人无动于衷,那就是不配合也假得很了,最好的呼应就是掐掉灯,偷偷地把宿舍门锁上,给外人造成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假象。
但是太抢戏了也不好,是属于防卫过当的。比如林雪树搞来了一部香港鬼片,不仅324宿舍,322和326宿舍的人也挤过来了。大伙挤在一起屏气凝神,同等心跳,连恐惧的叫声也要像蛤蟆求偶一般和谐,这就需要相当功力的配合了,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规定,也是看片的一项乐趣。可是屏幕里的坟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徐泽惊叫了一声,是被惊吓过后的歇斯底里的惊叫,惊叫声在岑寂的宿舍四壁碰撞,又跌跌撞撞地挤进众人的耳朵里,屏气凝神的大伙岔了气,被徐泽的惊叫声吓得魂飞魄散。这片很一般,本没有什么可怖,大伙也看得意兴阑珊,可是徐泽看日韩欧美的恐怖片没什么感觉,唯独对这类中国式的貌似乏味的鬼片恐惧不已,那声歇斯底里的惊叫是真实的,大伙的魂飞魄散也非娇娆造作。然而这呼应却是不和谐的,像断了键的琴声,这又是徐泽的不对了。
“装什么蒜呀老徐?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王贾烈提醒道。
“期末考试啊,又没什么隆重的节日,这么兴师动众干嘛?”徐泽在津城呆了快有半年了,说普通话还是带点老家的口音,唯独这“干嘛”二字的津城腔模仿得惟妙惟肖。
“老徐就是老徐啊,这期末考试就像没事儿似的,多淡定!”黎琦接着旁敲侧击地巴结道。今晚大伙都改口叫徐泽老徐,不叫木木了。
“哦——”徐泽恍然大悟,将习题集翻开,勾出了几道题,“把这几道题做出来,所有的法则原理就都可以理顺了,到时候考试就是见招拆招,保你们不挂在高数上。”徐泽爽快得有点心疼,这本微积分习题集徐泽琢磨了一学期,并最终删繁就简、去芜存菁,提炼出了这几道最本源、最具代表性的习题。徐泽想这就是高中数学老师所说的万变不离其宗了。这几道题在徐泽的笔下被反复玩味,仿佛玉器匠人在水凳儿上的精雕细琢,而现在就要这样拱手让人了,实在有点不甘心。不过送人玫瑰手留余香,徐泽相信他的这一番点拨,会拉近他们彼此之间逐渐疏远的距离。
林雪树拿过习题一看,凝神了几秒,然后哭丧着脸道:“每个字每个符号都认识,连起来就不知道在讲什么啦!”
酒店管理系的学生大多都是文科出身,在这类既非985又非211的普通高校里,文科与理科出身学生的区别首先表现在高考的分数上。理科学生的各科成绩比较平均,不温不火,理科分数没有拔尖,文科科目也勉强凑活。而文科学生的偏科比较严重,往往是文科科目奇高,理科科目极低。林雪树的文综接近满分,但是数学却没有及格,这样的突兀融合下来,表现出的效果同样是不温不火。
王贾烈和黎琦同样哭丧着脸,说道:“首长至少还在寝室看过书,认得这些符号,我们连这几个符号都不认识。”
王贾烈们别说看书了,这学期连微积分的课也没上过几节。王贾烈几个总会找到各种各样不去上课的理由。
早上八点的课,王贾烈回徐泽道:“那么早!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不上了……”
早上十点的课,黎琦回徐泽道:“下了课食堂连位子都快没了,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不去了……”
晚上的课,林雪树回徐泽道:“白天不上课晚上还去上?怕人家说我假积极、装逼,那我还是不去了……”
若是上不点名的课,几个人异口同声道:“不点名去干吗?不去了……”
要是上点名的课,几人一副浩然正气:“别以为点名就可以束缚我们,君子坦荡荡!不去了……”
如果有人心情不好,“没心情上课,不去了……”
即使心情大好,“上课多影响心情啊!不去了……”
老师讲得不好,他们会说:“误人子弟,呸呸呸,不去了……”
老师讲得好,他们就说:“人太多了,都抢不到前排座位,不去了……”
过节的前几天,他们说:“都要过节了,谁还上课啊?不去了……”
刚过完节回来,他们说:“刚过个节多累啊?休息几天。不去了……”
既不是过节的前几天又不是过节的后几天,于是便说:“没节过,心情不好,就不去了……”
有了第一次,就必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没有谁胆敢说自己从来没有翘过课。男生里面322宿舍的胖子一开始倒是上课必到,只不过将床搬到了教室里而已,于是自诩“从不翘课”。可是自从第七节高数课睡过头之后,“从不翘课”遭来大伙无情的唾骂,于是胖子也就干脆不来了。胖子在梦乡里叫喊道:
“期末60分万岁!”
王贾烈三人借着楼道的灯光在徐泽的习题集上突击了一晚上,也磨叽了一晚上,324宿舍只剩下了徐泽躺在床上睡觉。即使是大考临头也不能乱了徐泽的生物钟,这又是徐泽的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