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容没有听见其余那些说笑的话。顷刻间太阳仿佛钻到一团冷酷的乌云背后去了。世界陷入了黑影之中,万物都失去了光彩。那些新生的绿叶也失去了生气,山茱萸变得苍白了,开花的山楂刚才还那么娇娇艳,现在也突然凋谢了。佳容把手指伸进马车的帷帘里,她的小手也跟着抖动了好一会儿。原来,知道陆希礼订婚是一回事,可听见别人这样偶尔谈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不久,她的勇气汹涌地回来了,太阳又重新出现了,世界又大放光辉。她知道陆希礼爱她。这是千真万确的。于是她微笑想象,要是这天晚上并没有宣布什么亲事,而是发生了一次私奔,梁夫人会怎样大惊失色啊!从此以后,梁夫人会对邻居们说,佳容这丫头多么狡猾,她居然一声不响坐在那里听她谈媚兰,而她和陆希礼却一直在想着这些,她的两个酒窝也微微颤抖起来。这时,梁蒂始终在观察母亲的话会产生什么效果,现在看见佳容这模样,便有点迷惑不解地皱着眉头往后一靠,不再操这份心了。
“尚先生,我不管你的意见怎样,“梁夫人强调说,“这种中表婚姻是完全错误的。陆希礼要娶的姑娘是够糟的了,至于陆晓凤要嫁给那个脸色苍白的力柯----”
“陆晓凤要是不嫁给力柯,她就谁也捞不到,“有个梁家妹妹说,那是个对别人刻薄但觉得自己很走俏的人。“除了力柯,她从来没有过和别的男孩子玩耍过。尽管他们已经订婚了。而且他对她也从不怎么亲热,佳容,你还记得,去年七夕的时候他怎么追求你来着----”
“可别使坏呀,姑娘,”她母亲说。“表兄妹不应该结婚,就是从表兄妹也不应该,那会削弱血统的。那跟马不一样。你可以让一起母马跟它的兄弟配,乃至一起公马跟它的女儿配,结果还是很好,如果你懂得血统的话,可是人就不行了。外表也许不错,但精气神儿就不行了。你----”
“不过,太太,在这一点上我可要跟你唱反调了。你能举出比陆家更好的人来吗?他们家从上辈小时候起就一直是中表结亲呀。”
“他们早该停止,因为如今已露出迹象来了。唔,陆希礼他还是长得挺英俊,还没什么,可就连他----不过,请看看陆家那些没精打采的姑娘吧,真可怜呀!当然,都还是好女孩子,可就是没精打采。再看媚兰那妮子,瘦得像根棍儿,一点精神也没有。真是弱不禁风,她自己没个注意,只会说:‘不,太太!''是的,太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那个家族需要新血液,像我家这些姑娘或你家佳容那样优美强壮的血液。不过,请不要误解。陆家就他们为人来说都是些好人,而且你也知道我很喜欢他们,可是让我们坦白说吧!他们吠讲究教养,也太爱搞近亲结婚了。难道不是这样?他们在一块干地上,在一条平坦大路上,会走得很好,可是请听我说,我不相信陆家的人能够走烂泥路,我认为他们的精气神儿已经耗尽了,因此一旦发生危机,我就不相信他们能经得起风浪。他们是个过太平日子的家族。
至于我,我要的是一起任何天气都能闯的马。而且他们的近亲结婚已经使他们变得跟这一带其他的人不一样了。整天要么弹琴,要么钻书本。我相信陆希礼是宁愿读书不愿打猎的。是的,我真相信这一点,尚先生!你再看看他们的骨骼,太纤细了!他们家需要强壮有力的男女----”
“啊----啊----嗯“尚武若有所思地支吾着。他突然颇为内疚,意识到这番话虽然很有意思,对自己还得当,可是对雪乔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事实上他明了,如果雪乔得知她的几个女儿听了这样毫不忌讳的一次谈话,她一定会永远不舒服。可是梁太太像往常那样,一谈起无论是马或人的生育这个得意的话题,便根本不听别人的意见而滔滔不绝。
“我说这些话是有感而发的,因为我的一些表亲也是中表结婚,而且老实告诉你,他们的孩子都长得像鼓眼牛娃,真可怜哪!所以,我家里要我跟一位从表兄结婚时,我便像只马驹似的跳了起来,坚决反对。我说,'不,母亲。我不能这样。我的孩子会像马那样得大关节病和气喘病的'好,我母亲一听说大关节病便晕倒了,可我巍然不动,我奶奶也支持我。你看,她也很懂得马的繁殖,还夸我说得对呢。于是她帮助我跟着我家老爷逃走了。现在,请看看我的这些孩子!又高大又健康,没有一个带病或矮小的,尽管只有家中老大矮些,但很壮实啊。可是,他们陆家----”
“太太,你不想换换话题,“陆家赶紧插嘴,因为他已注意到雪琳的惶惑神色和苏伦脸上流露的贪婪好奇心,恐怕再这样下去她们以后会向雪乔提出烦人的问题,那便暴露出他作为陪女儿外出是多么不称职了。至于佳容,他高兴地看到,她似乎在想旁的事情,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梁蒂把他从困境中救了出来。“我的天哪,母亲,咱们走吧!“她不耐烦地喊道。“看这太阳把烤的,我都听得见痱子在脖子上暴跳出来了。”
“等等,太太,过会儿再走,“尚武说。“那么,关于卖给我们马匹交给军营的事,你究竟是怎么决定的?战争眼看随时可能爆发,小伙子们希望这个问题早日落实,那是一支咱们自己的军队,我们要的也是自家人的马匹。可是你这位太太也实在固执,至今还不同意把你的好马卖给我们。”
“也许并不会发生战争呢,“梁夫人心存观望地说,这时她的心想已经从陆家的古怪婚姻习惯中彻底转过来了。
“怎么,太太,你不能----”
“母亲,“梁蒂又一次插进来,“你跟尚先生到了地方坐下来再谈马匹的事不好吗?”
“对了,对了,梁蒂小姐,“尚说,“我也不敢耽搁你们啦。咱们不会儿就到宴会地点了,那里的每一个人,老老少少,都想知道马匹的事。不过,看到像你母亲这样一位文雅而漂亮的太太居然那样固执地不肯卖自己的马,我可真伤心呀!梁夫人。”
“母亲,“姐妹们喊道,“姐姐她坐在我衣裳上,弄得我浑身都要皱巴巴的了。”
“唔,宝贝,把她推开不就好了,别嚷嚷。现在,尚先生,你听我说,“她准备反驳,眼睛开始闪闪发光了。“你犯不着刺激我;我有四个男孩子到了营里,可你一个也没有呢。不过我的孩子们能照管自己,而我的马却不行。我要是知道我的马是给那些我认识的小伙子,那些惯于骑纯种马的上等人,我将乐意把它们无偿地献出来。不,我不会有片刻的犹豫。可是,要让我的宝贝们去任凭那些惯于骑骡子的林区和山地人摆布,那可不行,先生!我一想起它们背上长了鞍疮和喂养得不好就要做噩梦的。你以为我会让那帮蠢货去骑我的这些娇生惯了宝贝,去撕扯它们的嫩嘴,鞭打它们,直到它们给糟蹄蹋得毫无生气吗?你瞧,我现在只要想到这些,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了!尚先生,不行。你想要我的马,这是好意,不过你最好还是行到凤来镇去买些老废物来给你们的庄稼汉去骑吧。反正他们永远也分不出好歹来的。”
“母亲,咱们继续赶路不好吗?”姐妹们都也加入了这个等得不耐烦的合唱。“你明明知道最后你还是会把你的那些宝贝交给他们的。只要父亲和几个男孩子跟你仔细谈谈军队是多么需要马匹,你就会哭着把它们交出去了。“梁太太抖了抖缰绳咧嘴一笑。
“我不会做那种事的,“她说着用鞭子在那两骑马背上轻轻碰了一下。马车又飞速地行驶了。
“真是个好女人,“尚武说,一面把帽子戴上,回到自己的马车旁。“走吧,托比。我们要把她磨服,还是会弄到那些马的。当然喽,她说得也对。她是对的。谁要不是上等人,他就没资格骑马。他应当去当步兵。不过最糟糕的是这个县里没有足够的农场主子弟来编成一个整营呢。你说怎么样,小女儿?”
“父亲,请你要么走在我们前头,要么在后面。看你踢起这么一大堆的尘土,都快把我们呛死了,”佳容说,她觉得要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谈话了。因为别人的谈话使她不有好好思考,而她急于要在抵达宴会之前整理好思想,同时准备一副光彩动人的面容。尚武顺从地刺了刺马肚子,一溜烟跑到前头追赶梁家的马车去了,到那里他还可以继续关于马匹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