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了昆城,陈明秋便撑不住了,从马上摔了下来,滚落在地间。高渐离连忙下了马走到太子殿下身边,只见太子殿下眯着眼睛,挥挥手说:“把我,把我扶回马上,不能……不能让冬梅姐知道,快……”
高渐离别无它法,只得先遵照太子殿下的指令,将他扶回白马上,太子殿下面目苍白,四肢无力,显然像是得了什么重病,可是为何不能让陈冬梅知晓呢?高渐离无法多想,他吩咐两名军士跟在太子殿下的两旁,以防殿下再次跌落。
陈明秋憔悴的眼光落在昆城外的山景翠绿,露出些不易的笑容来,心念道:“母后,父皇为了您,都不要这青山了。”
“江老爷子,当年承蒙您救了父皇,小子我不胜感激,如若老爷子不嫌小子叨扰,小子我很想知道当年昆城究竟发生了些何许事情。”
“太子殿下何须知道从前的事情呢?”
“我不明白,所以要找明白。”
“世上很多些事不需要明白,只要过好明天便罢。若殿下执意要问,老朽便讲些与你,但若小子听了,可毋须将来顶撞皇上。”江老爷子领着陈明秋走到江宅的一处深院里,深院中栽有一棵硕大的枫树,翠绿,三角状的枫叶,像极了京都那所陈明秋与父皇常待的院子里的那棵枫树,江老爷子的目光肃穆,宛若回到了从前,他开口说:“这棵枫树是当今皇上与已经逝去的皇后娘娘一起栽下的……”
秋寒落雨,轻薄如雪,随风斜落,连成一片,密密麻麻。时至秋末及至冬月,哪怕是滁州这气候常年温厚的地界,也已经感受到了些许萧瑟的味道。少年白衣,石拱桥上,望着清幽仿若湖水不动的河面,小雨缓缓入水只泛起点点涟漪的景象。
青色的水,邋遢的人,郁葱的水草慢悠悠地浮过映着少年蓬乱黑发的水面时,他终于收回目光来,转身,直接坐在冰凉的长着青苔的青石板上。
寒风细雨,不大,却在过路人的眼里,好像都下在了那位白衣少年的身上,应该还会有人想:“衣衫褴褛,流落街头,不是家破便是人亡,可怜人矣。”也不知从何时起,白衣少年坐着的身前已多了不少铜板。少年痴望着云天,双手指连,不知所想。
那时还年轻的江老爷子,江阔,站在飘在河间的船上,看到一位清秀的少女从远处捧着热乎乎冒着气的放在油纸间的俩个包子向着白衣少年跑了过来,少女样貌出众,别说是在街上,便是滁州昆城的逸仙楼中的姑娘都不及她半分。她将手中的包子递给那坐在地间少年,帮他整理少年那不少遮着面容的细长乱发。
“你怎来的?”少年便抓着其中一只包子边咬边问她,显然饿了许久。
“你不用管,你先吃着。”
“你吃了吗?”
“我吃了。”少女说,可白衣少年猛吃热乎乎的包子时不小心看到在少女左耳间的银环不见了,那可是在江南时他送她的一对银环。
“你怎不吃了?”少女问。
少年将手中还未吃完的包子扔到河水中,他用手指着地间的铜板冲着少女说:“这些钱是有人看我可怜丢给我的,我不用可怜,更不用靠你可怜,我一个男人不需要你一个女子卖了自己的银环换来吃食充饥,不然我活着还有何用?”说罢,白衣少年纵身跃进河水中,少女也跟着他一起跳入河中。
“后来呢?”陈明秋问。
“那时晨起树木间都结满了寒霜,你说那河水有多冷?两个人还抱在水里,一般沉浮,我将他们都救了上来,并带到府里好生安置,便住在这所院落里。皇上起初并不信任我,可自从那天夜晚……”
府里来了很多人,拿着刀,想把暂住在江府中的一位少女杀死,幸好江阔平时结交许多江湖上的朋友也正住在府内,与少年一齐将那些杀手驱走,可少年为了保护少女受了些伤,江阔便赶紧找来大夫替他疗伤。
“多谢。”大夫走后,少年躺在床上对江阔说。
少女静坐在少年的身边,也不说话,神情有些凝滞。
“无妨。”江阔站在一旁说。
少年拂了拂少女的脸庞,疼惜的看着她,再也不忌讳江阔在一旁,他说:“烟花女子又如何,我不信父皇一定要杀了你,我会与你一起,永远。”
江阔骇然,没有想到在他面前的少年竟然是苍楼的一位皇子。
少女摇了摇头,带着些哭音说:“你回去吧,你不该跟着我吃苦,你放了我快回去吧。”
江老爷子转过头来,看着太子殿下的眼睛,说:“皇上说,‘回去?回去又如何?我的皇兄们会放过我吗?如果不是他们,父皇怎会不让我们在一起?将来,我要杀光他们,一个不留!’殿下,你明白了吗?”
陈明秋点点头,慢步走到那棵春时茂密幽然的枫树底下,他能想象到当年父皇与母后一起种下这棵枫树时的模样,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皇从不在意从不关心从不插手自己的婚姻大事,正如父皇所说的,当年的皇子真的只剩下父皇一人继统大位。
江老爷子的意思,陈明秋也明白,他悠悠地说:“我会替父皇对天下有一个交代,但父皇也并不全都是错。”正如他对冬梅姐说过的,父皇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他始终是一个好父亲。
那些映入眼里的春日美景,就像父皇对母后的一往深情,那般夺目精彩,哪怕陈明秋此刻模糊的视线里,依然飘荡着多少年前的那一场风雪,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初见,黏稠的眼皮终于在不断地颠簸中粘上,存进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