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忧惯来是个心细如尘之人,她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最好,是故这一次她醒来,还来不及听素兮细说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情。
穆百里端着粥回来的时候,素兮等在门口,毕恭毕敬的将一叠纸张递上。
“她支开我,就是为了让你写这个?”眉目微凝。
明知道她是刻意支开他,可他晓得她清醒的时间不长,是以没有半分拒绝,还是应了她的心思。瞧一眼床榻上重新入眠的赵无忧,穆百里面色凝重的望着手中的一叠纸。
素兮道,“这些都是这些年一来,丞相府这头的各大官员名单。当中不乏有一些军政之人,公子说千岁爷正好能派上用场。”
“齐攸王府那头,公子知道的不多,但丞相府却是知根知底的。很多时候相爷一直防着公子,但要利用一个人,还是得让她知道少许皮毛。可惜公子不是任人摆布之人,早已做好了十全的准备。”
“这上头的名单,请千岁爷务必妥善保管,切莫教任何人看到,免得惹出事端来。”
穆百里颔首,“你下去吧!”
素兮行了礼,瞧了一眼床榻上安然入睡的赵无忧,悄悄退出了房间。
轻叹一声,穆百里打开了赵无忧的手心,这掌心被指甲掐得血迹斑驳。他就知道,要写这么多的东西需要很多的精力也需要时间,而她未必能撑得住太久。
这两日能有所好转已经是欣喜之事,可要扛着这么久,却有些困难。
赵无忧这人,还是这样固执。固执得让人心疼,也让人有些无可奈何,她就是这样的小狐狸,喜欢的人觉得这是聪慧,憎恶的只觉得这人阴狠狡黠。
轻柔的抚过她素白的面颊,穆百里瞧着手中的纸张,这上头写着赵无忧所知道的,有关于丞相府这边的官员名单,依附的或者是有意向依附的,还有一些人是墙头草。
如此种种都被赵无忧清楚的列出来,生怕一不小心自己的心上人,就会被人暗算,到时候战场之上还真是万事难料。
“允诺之事从不敢轻易。”他顾自低语,“我这辈子承诺最多之人,约莫就是你了。从不轻许诺,却恨不能把这辈子所有的誓言都与你一人发了。赵无忧,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睡梦中,某人微微漾开唇角。
那就拿此生赔付吧!许一世无忧,百里不成愁。
深吸一口气,穆百里顾自笑着,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到了明日,约莫就没这机会了。战事还不知如何,是以到了现在这地步,多陪着也是极好的。
黎明时分,这宫里头的圣旨便迫不及待的下来了。盖着皇帝的玉玺,带着文武百官的瞩目,如同烫手的山芋一般落在穆百里手中。
领兵出征,前往金陵城,誓要将这赫峰剿灭在大邺的土地上。荒澜的逆军进入了大邺的境内,那就是大邺的敌人。
朝廷不愿荒澜正规军踏入边境,怕的就是万一这赫峰跟荒澜帝君是里应外合说好的,一不小心就打开了大邺的门户。到时候荒澜的军队长驱直入,大邺危矣。
听得穆百里要离开京城,温故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好寻了素兮。
“他一甩袖子走了,无忧怎么办?”温故不放心。
“公子已经知道了。”素兮站在梨树下,望着空空荡荡的听风楼,“公子也尽了一份心,你就不必多说什么了。如今公子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也越来越多,但这身子也是愈发的沉了一些。温故,你若真当为了公子着想,就别说这些话惹公子担忧。”
温故颔首,无奈的轻叹一声,“我也晓得不该说这些,可这肉不是你们身上掉下来的,你们的感受与我不一样。慕容走了很多年,我此生颠沛流离,只有这么一个念想了。若无忧有什么事,我这当爹的也可以下去请罪了。”
“公子不会有事,这阁楼里的装得极好,便是来日公子醒了也无妨,只需要好好躲着便是。这替身的言行举止都跟公子很像,有我在旁看着,不会有所疏漏。你如今需要做的,只是护着公子平安诞下孩子,其他的我来操心。”素兮敛眸。
“听说宫里也不太平。”温故道。
“宫里有傅玉颖,有云兮和秋娴,不太平又如何?那皇后若是作祟,把秦安往皇帝跟前一送,就是一了百了的事情。至于那夏季兰,假孕争宠还能活多久?”素兮握紧手中冷剑,“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公子没有下达明确的命令,是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免得乱了公子的棋局。”
赵无忧虽然睡着,可这棋还在继续走,这就是未雨绸缪的好处。
温故点点头,“那我便放心了,这样就算穆百里走了,无忧也还能掌控大局。”
“公子的大局一直都在,只是随着千岁爷而有所改变罢了!早年是对付东厂布下的棋局,如今都拿来对付丞相府和齐攸王府了。”素兮轻叹,“总归是劳心劳力的活,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
“无忧的身子逐渐好转,这蝴蝶蛊已经成了她的一部分,此后她将如获新生,身康体健。”温故笑了笑,“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千岁爷知道吗?”素兮问。
温故颔首,“我与他说过了,免得他战场上分心,如此也算是为了无忧未出生的孩子,尽点心吧!”
这出征在即,每个人都是心事沉沉的,京城内的气氛都格外的压抑。自此穆百里没有再来蝶园,临走的时候也没来看她一眼,就怕到时候见了,再也舍不得走了。
倒是几日后赵无忧,撑起了身子下地,坐在木轮车上穿了一回女儿装,披上了皮面被素兮推出了蝶园。她在城门口的老百姓队伍里等着,困的时候就靠在木轮车上眯一眯眼。
今儿的天气不太好,原本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此刻却乌云密布的,好似要下雨了。
素兮也易了容,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主仆两个等在那里,赵无忧带着轻纱斗笠。睡了几个月,这外头的风与光让她格外不适应。今日是出征的日子,大军会从正门出发。
她想着,就这么远远看一眼也好。送一程远一程,渐行渐远……
阴风吹得人身上凉飕飕的,赵无忧望着大军渐行渐近。穆百里是去出征的,自然也不必矫情的坐马车,策马而来。
这是赵无忧第一次见到穆百里穿上盔甲的样子,早前还以为这死太监穿什么都透着一股子阴气,没想到竟也有这般英气迫人的时候。
眉宇间凝着清冽,凤眸无温的掠过四下,高高在上的目空一切。
立于马背上,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蓦地,他的视线落在那一袭白衣之上。那女子坐在木轮车上,微微撩开了轻纱,瞧着外头淡淡的看了一眼。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甚至于不惧与他对视。
她看着他,淡然浅笑。
那种笑,是他心头萦绕不去的不舍。他认得,也认得素兮的腰间佩剑。即便改头换面,这该有的东西还是会有。最熟悉的人,不管走到哪儿都是最熟悉的,都该认得。
他微微僵直了身子,任凭马匹带着他往城外走。
素兮推着赵无忧在人群中追寻,一直追到了城门外。
相顾无言,有多少话语无处说。唯有思慕成伤,目送心爱之人渐行渐远。今日一别,只为了来日的重逢之喜。她想着,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只千算万算,未料想,这哽在喉间的话终是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走吧!”素兮道,“都走远了。”
老百姓们就是凑个热闹,如今都散了,唯有他们还站在城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来送自己的丈夫,也不知是军中的哪位有情人。
赵无忧倦怠的阖眼,终是不舍的放下了轻纱,遮去了容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公子的身子渐渐好起来,这京城里头还有很多事需要你操持。也不知去多久,但这不知的时间里,你还得守在这里,如此才能确保后来无虞。”素兮宽慰。
赵无忧颔首,“我困了,你带我去茶楼里坐一坐,那些地方现在人少,我要歇一歇,等着夜里再回去。”她想着如此才能确保周全。
现在她不是赵无忧,她是穆百里养在蝶园里的妻。
尚书府里有另一个“赵无忧”假意沉睡,所以她不担心自己会露陷。只是这肚子会渐渐的大起来,以后难免会行动不便。
可一想起这是他们的骨血,是他的血脉传承,她觉得心里便是暖暖的。能与心爱之人生儿育女,是件很值得兴奋的事情。
茶楼里人少,所以素兮定了个雅间,让赵无忧能躺着歇会。
赵无忧实在太累,沾着枕头便睡下了。方才一直撑着,这会就不必撑着。有素兮在,她也放心。素兮静静的陪着赵无忧,不敢离开半步。
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这位客官,您是要坐堂子里还是雅间呢?这边的雅间已经让客人包下了,那边还有……哎,客官……”
素兮疾步走向门面,快速打开房门,却只看到小二急急忙忙追去的背影。微微凝眉,方才那声音,是在自己的雅阁之外,该不是被人跟踪了吧?按理说,自己如此小心,不可能被人盯上也毫无察觉。
但愿,只是自己的多思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