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乖,快吃饭啦!”泠陆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勺子,有气无力地看着对面那个雪团子一般的女娃,重复说出今天第九十九句一模一样的话。
而小泠洛就趴在床上的一堆棉被中打滚,似乎并没有听见泠陆说的话。不一会儿就把棉被卷成一团,连自己都被困在里面动弹不得。
在发出第一百声呼唤无果后,泠陆果断放下了手中的碗和勺子,从揪成一团的棉被中扒拉出自娱自乐到气喘吁吁的小泠洛。她本来就乱蓬蓬的头发这么一胡闹之下变得更乱了,浑身的衣服折腾的皱巴巴,汗津津的,黑亮的眸子看着泠陆“咯咯”地笑。泠陆不由分说地把这会动的雪团子拎到自己面前,重新拿起被自己放到一边去的碗和勺子,勺起一勺饭就为给小泠洛。
小泠洛嘟起嘴,似乎并不太愿意吃下去。泠陆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般,像个大人一样揉了揉眉心,叹道:“吃完给你讲故事,快吃。”说着示意了一下手中的勺子:“有你爱吃的土豆。”这回小泠洛不再抗拒了,乖乖地张开嘴,像只待哺的鸟雏儿。
“哎,小少爷,这小家伙想听故事你刚开始就给她这样说就好了,叫那么多次你也累啊。”旁边一直看着两兄妹闹得妇人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对泠陆道。
泠陆对着这个从小时候起就一直负责把自燃的他送到父亲面前灭火的妇人一直很尊敬和佩服,能把全身着火的他给转移走,单单算实力也不简单,更不用说日复一日耐心的照料了。他一边喂小泠洛吃饭,一边认真地回答妇人的疑问:“琼姨,洛洛跟我不一样,她固执得很,不玩累了才不肯吃饭呢,不叫一百遍她一样不会理人。”
琼姨叹道:“真是越来越有耐心了呀,当初我还记得你每天因为别的孩子说上你一句就动手打架的样子,可不知道你烧掉了多少东西。”泠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刚刚似乎也差点烧了……”他抬头面向琼姨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谢谢琼姨了,每次来您家您都会做好饭送过来呢!”琼姨笑着点了点头:“像你们这么礼貌又可爱的小家伙,你爹爹千叮嘱万嘱托的,我自然要努力照顾好你们了。”
小泠洛吃饭的时候总会到处乱想,这次她忽然就问起泠陆来:“哥哥,我是怎么来的?”泠陆下意识地接道:“妈妈送给我的呀。”小泠洛顶着满头乱茸茸的头发歪着小脸,满眼睛都是问号:“那妈妈在哪儿啊?”
泠陆思索了一下,道:“妈妈啊,在月亮上。”小泠洛看着窗外已经西垂的夕阳,愣愣道:“月亮好远啊……”她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为什么妈妈不会来看我呢?是不是我不乖了?”她的头下一刻耷拉了下来,连饭都不想吃了。
泠陆拨开小泠洛落到脸上的头发,笑得阳光灿烂:“怎么会,哪是妈妈不回来,你看月亮这么远,妈妈是没办法回来啊,她每天都在看着我们呢,等你长大了,我们一起去月亮看妈妈。”
时间好像返回了当年的泠城议事会,相似的话,相像的情感,只是说的人和听的人已经不一样了。
小泠洛喃喃着这两个字:“长大,长大……”泠陆马上把勺子递到她面前:“吃饭就能长大。”听到这句话,小泠洛被蒙的迷迷糊糊的,喃喃地道:“吃饭,我要吃饭。”泠陆揉了揉小泠洛那乱的不能再乱的头发:“洛洛最乖了,妈妈肯定最喜欢的就是洛洛。”
“那哥哥也最喜欢洛洛吗?”
“那还用说吗,当然啦!”
一碗饭菜喂完,泠陆拿过桌上一个小瓷瓶,倒到勺子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小泠洛嘴里。小泠洛下意识地咽了下去,砸了砸嘴巴,细细的眉毛顿时纠成一团:“腥!”泠陆有些不满地在小泠洛面前挥了挥自己还缠着绷带的手指:“还嫌弃,那是我的血,不吃下去保证你没多久就全吐出来,等你本源火觉醒了之后就不用吃了。”小泠洛扁扁嘴,却没有多说什么,显然只有三岁多的她已经充分尝到了回吐的苦头。
琼姨一直没有对他们说什么,只是最后拿走碗筷的时候摸了摸泠陆的头,道:“孩子,苦了你了。”泠陆有些不解,但还是对着琼姨一笑。
外面的天已经开始黑了,泠陆爬下床,捞起在床上饱的直打嗝的小泠洛:“我们出去,讲故事。”从卧室里出来直走向前堂——他们一直住在泠萧的修行店里,后来泠陆带着泠洛,泠萧就直接把修行店交给了泠陆,这个修行店前方是店铺,后方就是家。
穿过窄窄的过道,直接穿过帘子,眼前便出现了与卧室截然不同的布局——长宽均十余米的屋中摆满了直通天花板的木柜,柜子上面是整整齐齐的小抽屉,这分明是草药柜了,各种木柜纵横交错,只留下窄窄的走廊,夜明珠制成的落地灯发出柔和的光,泠陆抱着小泠洛走到最外面的柜台,柜台很高,泠陆踏上高脚凳才爬上柜台的椅子,坐在上面刚刚能把眼睛露出柜台,看到门外刚刚亮起的红灯笼和泛着寒色的青石板街道。更矮的小泠洛甚至连头顶都没露出,坐在凳子上望着高高的柜台发呆。
柜台上放着销售的账本,那是修行店的员工留下来的。泠陆还没学会看账本,只是把账本端端正正地摆在柜台下的抽屉里,方便泠萧回来的时候去检查,刚把账本放好,便被前来的一人叫住了。
“小泠陆,你这掌柜可当得不称职啊,连算账本还不会就到处乱跑,什么都交给员工了。”女子的声音忽然从门边传来,和那慵懒的语调有些不相称。泠陆吃了一惊,站上凳子望向门外,之间在门边倚靠这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子,傍晚的灯光模模糊糊,女子的面容看不真切,只看见一袭藏青色的旗袍和浅青色的绣鞋。
泠陆仔细地看了看,总觉得这身装束似曾相识,似乎是在哪里总能看见。他一如既往地客套道:“姐姐晚上好,你要买什么吗?”
女子微微一笑,递过来一张纸,道:“我分明比你大上十几岁,为什么还要叫姐姐呢?”这句话问的泠陆一愣,他以往都是这么叫的,可没人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叫啊。他下意识把父亲教的回答了出来:“年轻的都叫姐姐。”
女子笑出声来:“族长教儿子从来都是这么简洁的吗?”小泠洛在旁边脆生生地打断了她的话:“姐姐,没有这种草药啊!”泠陆扭头一看,原来正当他说这话的时候,小泠洛已经爬上了柜台,抓起那张单子。泠陆拿过那张纸,扶了一下她:“小心摔了。”
女子一听,眉毛一扬:“这丫头识字?”泠陆摇摇头:“我还没教她认字。”女子眼睛睁得更大了,带着淡淡的吃惊:“那可不简单啊。”
泠陆没在意,他三岁识得的字也不少了,可他忽略了一点,他识字是泠萧教的,可泠洛来到他家后,泠萧几乎没空带他们,哪有时间教泠洛识字?
看了看那张纸,泠陆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要说是南极的字了,这连四极的通用字也不是,是他才刚认识不久的执法堂的密令,一看就知道不是来买药的,泠洛看出来也很正常吧。再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小脸忽然就认真了起来。
那是执法堂的手令,周围打了十二个朱雀印,当中有一句话:“族长归来,执法堂成员泠陆速至会议室。”
执法堂的手令也分有很多个等级的,最高级也是最紧急的等级是三十六码,也就是三十六个朱雀印,朱雀族如此漫长的历史据记载也仅仅发出过几次的三十六码手令,都是关于整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件。
泠萧刚刚在上个月告诉他,他被收进了执法堂,刚教会他几个执法堂密令的字,他还没有正式地收过执法堂的手令,今天可是头一回。
十二码手令已经相当于低级紧急手令了。
会议室?这是第一次让他正正常常地进去的吧?以前进去,无一不是浑身是火地让他爹去灭火。泠陆拿着纸看了又看,忽然抬头问那女子:“刻不容缓?”女子意味深长地笑笑,道:“你说呢?”泠陆不语,收好手令站起身来,只说了一句:“姐姐带我去吧。”趴在柜台上的小泠洛顿时不干了:“哥哥我也要去!”直接准备扑出柜台去,女子眼疾手快,比泠陆先快一步拎起了她。
刚拎起小泠洛的衣领,女子的手边不可察觉地抖了抖,皱了皱眉道:“这寒气还是没有被压制住吗?”灰色的火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动在女子眼中。
泠陆看女子好像被冻到了,举起手打算接住小泠洛:“姐姐我来吧。”女子二话不说,把泠陆也抱了起来,然后把小泠洛塞到他怀里:“你们走路太慢了,我带你们。”
泠陆有些不满,但无可奈何自己确实走得比成人慢得多。看着那女子的侧脸和灰黑色的眼睛,泠陆皱了皱眉,他确实见过她,在哪儿呢?怀中的小泠洛一点都不安分,左扭右扭,忽然睁大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泠陆:“哥哥讲故事。”
泠陆这才猛然想起来这回事,但他已经忘了他要讲什么了,“啊?”一声说不出话来。女子忽然低头微笑:“丫头,要不我教你识字吧,会读书可就能看好多故事了哦!”她侧过脸,鬓边一朵金色的兰花金光一闪,泠陆看到这抹金光,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小泠洛一听有故事,干脆地答应了:“好呀!”
藏青色的旗袍,灰黑色的眼睛,知识渊博,有那副神秘的表情,还有那朵金兰花……泠陆猛然想起每天经过的一处修行店时,倚在门槛边观察着路人的一道身影。
他从小就能在议事会看到的一道身影,也是泠城史上最年轻的议事会成员。
他记得最清楚当即惊呼出声:“坊主?”女子愣了愣,看向泠陆的眼神多了一抹惊奇,道:“你知道我?估计是议事会你爹爹叫过我,你记住了吧?”
泠陆点了点头,泠然善也笑了笑,道:“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泠然善也,烬燃书坊的坊主,所以你爹爹叫我坊主。”
说到这时,他们已经穿过了长长的朱砂巷道,来到了会议室门外,泠然善也放下了泠陆和泠洛两人,朝他们轻轻嘘了一声,双手一挥,一行暗灰色的字带着淡淡的光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们就站在门外听着,不要出声,如果被人发现了你们会被罚的。
泠陆懵了,不是执法堂叫他来的吗?怎么又只能站在门外了?难道他爹爹不知道他来了?
泠然善也微微一笑,手一挥,一行字又出现了:
小家伙没见过执法堂的手令吧?执法堂的手令可不是在一张纸上的,带你们来是我的决定,你们好好听着就好了,今天是秘密会议,我肯定是最后一个到的,会议室外面不会有人,你们只要不出声,没有人能够发现你们的。
泠陆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泠然善也手又是一挥,留下了最后一行字:
看好你妹妹,注意安全。
没等泠陆再反应,泠然善也已经敲了敲会议室的门,泠萧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善也坊主吗?进来吧。”
泠然善也朝他们微笑了一下,便是走进了会议室之中。
大门再次关上,过了一会儿,泠萧严肃的声音便是传了出来:“想必大家也知晓了,玄武族的玄水气被重新唤醒了。”满席的长老默默点头,神情异常严峻,泠陆刚刚拉着泠洛坐在了地板上,也是猛地抬头看向关的紧紧的门,重重地吃了一惊。
哪怕是再小的孩子也知道,四神兽家族的关系算不上怎么好,除了朱雀族和青龙族的关系算是和缓一些,其他的几乎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在各族远古流传下来的镇族神器加持下,四族的人是可以在四极穿梭的,因此导致年年的战争不断,死伤无数。若没有这传送的力量,从一个极点赶到另一个极点,需要穿过整整一个世界,即使穷尽一生都不一定赶得到,更别说打仗了。
玄武族的神器便是玄水气,一种极其阴寒剧毒的存在,和青龙族的青木印,白虎族的白风盏,朱雀族的朱炎剑、冰霰剑是同样等级的神器。
既然为上古神器,想要单独使用的条件可谓是苛刻至极,最低标准便是本源能量觉醒纯度超过百分之八十,之后越高,使用神器的威力越大。当神器用到极致的时候,当真是毁天灭地的存在。
“玄武族竟然有人觉醒程度超过百分之八十?”泠陆虽然只有五岁,但他也能明白到问题的严重性,神器的存在可是能直接影响到一场战争的结果的,若这条消息是真的话,那可真是坏到了极点。
可朱雀族想要出一名这样的天才谈何容易?他听琼姨讲故事的时候讲过,泠陆父亲一代,天赋最好的就是他爹爹和烬燃书坊的坊主,坊主的觉醒程度最高,百分六十,但也远远不足以唤醒神器,她本来是族长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无意再做族长,所以直接让泠萧去当了族长,而爹爹的觉醒程度也不过是百分之五十,这也算是极有天赋了。要知道,但凡拥有了四极的本源能量,行走在这片世界上也绝对不会吃亏。
泠萧的神色越发沉重,道:“而且,我去寒关镇灾的时候得到消息,白虎族的白风盏也被唤醒了。”
这下子,满座哗然,每个人的声音都带有或多或少的惊慌,泠陆注意到,他并没有听到泠然善也的声音,或许是他听不到,但他总感觉,泠然善也对这个消息是早就知晓的。
但泠陆没有多想,他更多的是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他听过父亲讲述关于四极战争的事情,虽然现在四族处于休战期,但边境的小战争还是不断。他也知道战场上是六亲不认的。战败的后果更是无法想象,战死沙场算是好的结局,要是被俘才叫生不如死。
他自然想象的出,两族的神器都是觉醒了,南极可真是危险了,他也想象得出,若是连泠城都被攻陷了,结果会是什么。
他和妹妹谁都逃不了。
小泠洛现在显得格外乖巧,坐在地板上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处看,眉心一点自出生就带着的冰蓝色印记把整个人都衬得寒气萦绕,大波浪的乌发被理顺后遮住了整个肩膀。这样的她简直可爱地一塌糊涂,令人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看见泠陆望向自己,小泠洛眯起眼笑了起来,伸出手便要抱。泠陆熟练地接过她,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不要说话。
小泠洛在外面从来都是极听哥哥话的,不吵不闹,连笑都是静音模式。看着这只有三岁的小家伙,泠陆有点呆滞也有点迷茫。
自己以后真的能护得了她妈?残酷的战争,强大的死敌,还有那么弱小的自己。
“西城还是没有消息吗?”大长老沉着的声音传了出来。
“没有,仍然没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觉醒者。”泠萧的声音有些沉重。
“唉,要出一个这样的人,谈何容易啊……”大长老长叹一声,似乎有些低落。
“陆儿两个月之后就六岁生日了。”泠萧忽然提到泠陆的名字,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泠陆下意识地一激灵,差点回了一声,泠洛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一脸的不解。
会场安静了好一会儿,泠萧似乎是在犹豫,但还是下定了决心,他郑重其事地说道:“两个月后就是陆儿的六岁生日了,虽然这样说不太合适,但是如今整个族里最有希望的就是他了。”一听到之后,泠陆楞了,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为什么爹爹会突然提到他。
泠然善也的声音非常适时地响起,像是在解答泠陆的疑惑一般:“从族里的古籍上发现,经过炽胶的提纯,体内的火属性能量会得到极大的提升,经过我的推测,年纪越小,提升应该是幅度越大的,大少爷是刚出生没多久就已经被炽胶提纯过的,这种幅度大到超出了他可以控制的范围,所以他以前才会出现情绪一出现波动就会自燃的情况,那是因为能量太强而溢出的表现,因此我可以确定,他的血脉纯度非常高,所以,唤醒朱炎剑的希望,”泠然善也忽然就停顿了,似乎给泠陆一点消化着信息量的时间。
泠萧声音沉重地接过了泠然善也的话:
“只能交给他了啊……”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却带着千斤的压力,饶是再冷静的人,在此时此刻也不免会头脑发晕,而泠陆对这更是始料未及,脑袋里一下子全空白了,看着黑漆漆的大门,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忽然泠陆感觉头被拍了两下,侧头看见小泠洛咬着指头,用另一只手拍着泠陆的脑袋。她明显感觉到了泠陆情绪的不对劲,正模仿平日泠陆安慰她一般也是用手拍着他的头。
泠陆勉强向她笑了笑,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动作来回应她。
泠萧接着说道:“哦对了,坊主,我之前请求你收陆儿为徒,你一直都没有回应,你是整个泠城知识最渊博的一个人,不知可否……”泠然善也从容地接过了话头:“族长过奖了,我考虑过了,泠陆这个小家伙很聪明,天赋也挺高,教起来也挺容易的,我答应了。”
泠萧的声音有些喜悦:“那泠萧就在这里谢过坊主了。”泠然善也继续道:“我还没说完呢,泠陆不是还有个妹妹泠洛吗?我见过那个小女娃,挺机灵的,我很喜欢,我想把她也给收了。”泠萧有点惊讶,这泠然善也看起来和善,实际上眼界高的很,愿意收泠陆做徒弟已经是难得,没想到还主动要收泠洛:“坊主都开口了,是洛儿的福气了,自然是求之不得。”
会议仍然在进行着,泠陆什么也没听到了,他的耳边一直回荡着那句“全族的希望就交给他了”,他愣了再楞,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那这时就这样决定了,我书坊里还有事情,接下来的会议也没有我什么事情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泠然善也的声音忽然想起,议事会好像早就习惯了泠然善也的迟到早退,也没有什么异议的声音,泠萧说道:“好吧,之后的几天我都可能见不到陆儿,拜师的事情就拜托坊主通知他们两个了。”
泠然善也走出会议室大门,也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泠陆拉着小泠洛走在后面,三人慢慢地穿过大厅,穿过泠城祠堂。这时的泠城祠堂显得有些阴气森森,看不到边的石碑和高高的数不清的牌位在夜色中若隐若现,泠陆的衣角忽然被死死拽住,侧身一看,是走在旁边的小泠洛,她怯怯地望向远处的一块石碑,说:“哥哥,那里……”
那方向有一块特别高的石碑,上面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小身影,头发在晚风中缓缓拂动着。泠然善也瞥了一眼,道:“是晴明祭师家的那个小丫头,晚上就喜欢来这里,大概是在占星吧,大祭司不是最擅长这个吗?”泠陆问道:“那地方晚上很冷吧?”泠然善也耸耸肩:“那是他自己的女儿,他都任由她胡来了,我也没有办法。”
他们披着漫天的星光走在朱砂巷道的青石板路上,沿街的店铺基本上都打烊了,脚步落在青石板路上清越的声音和落花扑落在石板上的簌簌声显得格外明显。
走着走着,泠然善也忽然停下了脚步,问道:“是在我店里坐坐还是在店外的门槛上坐?”泠陆抬起头,在自己左面是九级石台阶,每级两边都点上了两盏光线柔和的落地风灯。就这十八盏风灯发出的光,看到门上面的大牌匾端端正正地写着“烬燃书坊”四个大字。
泠陆的思绪依然纷乱,他思索了一下,低声道:“就在门槛上坐坐吧。”
书坊的门槛很高,坐上去连脚都碰不到地,从这种角度看能看到大半条街的景象,一整排古朴却风格各异的建筑默然无声地矗立着,凉丝丝的晚风扑打在脸上舒服极了。泠陆这才明白为什么泠然善也会给他坐门槛这个选择。
“压力很大吧?”泠然善也坐在门槛的最右边,头倚着门框看着满天闪烁的星星。泠陆侧脸望了望这新任的师父,她的卷发梳的相当整齐,全都拢到一边垂到胸前,银色的月光打在上面像极了朱雀桥上垂下的美丽的白藤萝。她的表情一直很平静,现在看上去却带着无限的苍茫。泠陆很诚实地点头:“大,大到无法呼吸了。”
泠然善也问道:“那你怪你爹吗?”
泠陆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爹爹是没有办法了。”他想了想,继续说:“就算不是族里的要求,为了爹爹,还有洛洛,我也一定要这样做的。”
自己在旁边无聊地晃着脚的小泠洛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继续低头自娱自乐起来。
泠然善也有些感慨:“想当初你还是个连自燃都无法控制的孩子,一哭就烧的个天昏地暗,看看现在,真的稳重了不少了。”泠陆勉强笑了笑:“总不能安慰妹妹连自己都给安慰哭了吧。”
泠然善也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也用想那么多,什么家族的责任,来日方长,这些不管怎么样还有我帮着。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稳下来,我敢保证,血脉觉醒这一关,对你根本就不是问题。至少,连本源火都没觉醒就能操纵朱雀火的,除了你一个,我再也没见过。”
“更何况,天赋这种事情固然重要,但后天的努力是更为重要的,只要肯努力,我不愁你超不过他们。”
泠然善也淡淡的几句话,把泠陆纷乱的情绪稍稍安抚下来,火红的眼眸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我一定会努力的!”
泠然善也看着泠陆的样子,点了点头,忽然轻声问道:“你爹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你的眼睛很像你娘?”泠陆吃惊地问道:“真的?大家都说我像爹爹。”泠然善也淡淡地笑着,只是神色之中有些伤感:“是的,但你的眼睛完完全全地继承了你娘,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坚强。”
泠陆听着泠然善也说话,耳边仿佛回响起小时候父亲对他说的:“你娘是世界上最活泼的人,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制造出一个令人无奈的烂摊子,但是,在真正重要的关头,她比谁都坚强,比谁都让人放心,陆儿,希望你以后,会真的像你娘亲……”泠陆喃喃道:“我会像娘亲一样坚强的,爹爹说过,因为我是他们的儿子。”
过了很久,泠然善也忽然感觉肩膀上一重,低头一看,这五岁的孩子已经困得歪倒在她身边睡着了,但就算是睡着了,但也不忘拉紧小泠洛的手生怕她掉下门槛,反而是小泠洛,黑色的眼睛仍然分外有神,左瞧瞧右看看,看见泠陆睡着了,还对泠然善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说不定,有这丫头在旁边,这孩子还不至于太累。”泠然善也自言自语道。她轻轻扫了扫泠陆的头发,心里默默道:“加油吧小泠陆,不管是作为儿子,还说作为哥哥,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星光闪烁,明月当空,明天一定会是一个好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