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生中,许许多多的羁绊,不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作为一出生就备受关注的族长的独生子,再加上自小带着自燃的功夫,泠陆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乖乖待着不哭不闹的孩子;恰恰相反,四岁以前的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魔王,一不高兴起来,他四周一切不防火的东西就再也不存在了。
正因为这一点,泠城所有知道这难缠的小少爷的名声的人,绝对不敢随意惹他,包括泠家议事会那些严肃的长老对他都无可奈何,和泠萧一样,想尽办法也只要他好好地待着。
但是,只要想到他那一出生就因为自燃离去的母亲,所有人对泠陆的感情就只剩下怜悯和痛惜,一点生气的感觉都没有了。
泠陆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到了三岁,自然,这样的环境养成了他敏感的性格,一旦有其他人稍微议论他一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点着周围的一切。
直到一个更大的大魔王来到他的家。
三岁的泠陆扒着问药堂后堂的床栏,看看摇篮中粉团一般可爱的小女婴,再看看一门心思嘱托琼姨好好照顾小女婴的泠萧,又看看琼姨看向小女婴那怜爱的眼神,感觉自己好像被别人给忽略了,顿时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失落。
“陆儿。”泠陆听见泠萧叫自己,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泠萧温和地揉了揉泠陆的脑袋,道:“问药堂以后是你住的地方了,妹妹我也交给你照顾了。”泠陆看着泠萧:“爹爹,你又要走了么?”
“城里的事物有很多,我必须要走了。”泠萧愧疚地轻拍他的后背,随后只给泠陆留下了一个背影。
“照顾好妹妹,不要随便任性了。”这是泠萧离开之前留给泠陆的最后一句话。身后,琼姨拉着小女婴的摇篮轻轻地摇啊摇,眼中满满的都是那个面团子一样的孩子。泠陆坐在床上莫名地想哭,他感觉全世界的注意仿佛都转移到了自己那个新多出来的妹妹身上。
继续投入到了泠城的平静生活中的人们没有发现,自从泠萧家里多了刚出生的女儿,他三岁的儿子的情绪是越来越别扭了。
“这孩子,吃了饭又回吐了?”饶是带过泠陆经验丰富的琼姨,第一次面对吃完饭后会回吐的小泠洛也是束手无策,本来玉雪可爱的小婴儿被饭后回吐的痛苦折磨得涕泪横流,噎得不断地咳嗽。
小泠陆看着琼姨千方百计地哄着小婴儿,耳边充盈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中莫名其妙地烦躁,干脆直接拿着枕头把自己盖了起来,想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开,这样子的世界仿佛才安静了许多。
但这种安静仅仅持续到下午。
“陆儿?”泠萧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毕竟让自己亲生儿子做这种事,泠萧自己也觉得有些理亏。
“小少爷,要是小姐再不吃饭,她真的会死的。”平日对他格外和蔼的大长老意外地有些严肃。
小泠陆用枕头包着自己的耳朵,愤怒地看向围着自己的一群人,鼓着嘴一言不发。
“小少爷,她是你妹妹啊……”琼姨担忧地望着哭得已经虚脱的婴儿,喃喃道。
“妹妹是你们给我认下的,当时我没有答应的!”小泠陆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地说道,“为什么要让妹妹吃饭就要拿我的血啊?我也是爹爹的儿子,为什么你们就只看着妹妹啊!”
小泠陆越说心里越委屈,说到最后眼泪直接哗啦哗啦地流下来,扑在床上哇哇地大哭起来。
“小少爷,你是哥哥啊……”围着自己的那群人就只剩下了这样一句话。
“我不要!”小泠陆最后终于受不了了,趁着众人一不注意,直接跳下床,大哭着跑出了问药堂,在跑出门之前,他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最终还是咬着牙跑到了出去,转到一个朱砂巷道的一个不被人知晓的小胡同里面,蹲下继续嚎啕大哭。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那天会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叫泠洛的妹妹,为什么那个妹妹整天都在哭,为什么大人都说如果妹妹要吃饭就必须同时吃下他的血,为什么为了妹妹能够吃饭,他就要无条件地把血给她……
可是,可是……
小泠陆抱住自己的脑袋,满脸都是眼泪。可他为什么一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要饿死,他就会不忍心,无论他有多伤心,他都会不忍心?
“因为你终究还是关心她的。”清朗的声音忽然传来,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把正在纠结之中的小泠陆吓了一跳,马上擦了擦眼泪,看向声音的来源。
他身边站着一个白袍男子,抱着一个不足三岁的小女娃正低头看着他。那个男子面容清隽,清清淡淡仿佛不食烟火一般。小泠陆看着那一身白袍,揉了揉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你是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男子蹲了下来,平淡地看着三岁孩子的眼睛,“我只是刚好经过这里,也不是来劝你什么的,我所有的话只有一句:你做所有的事情,务必要遵从自己的本心,否则你会后悔终生。”
他忽然递过来一张黄色的符纸,上面写着一些扭曲的文字,也不管泠陆的表情如何,修长的手指一点泠陆的眉心,说道:“这张符你必须随身带着,最多一年之后,你就该做最后的选择了,是选择两人相安无事再无瓜葛,还是选择一辈子护她平安。当一年后有变故发生的时候,把它掏出来即可。”
说完后,便站起身,毫不留恋地离去了。泠陆双手拿着那张符,脸上还挂着眼泪,呆呆的不知道怎么办。
半晌过后,他站了起来,抽抽噎噎地朝着胡同的一个方向走去。
问药堂里,一群大人们看着哭泣的小婴儿,再次陷入了泠城议事会时候的尴尬情况。“为什么不把大少爷追回来?”大长老问泠萧,泠萧沉重地看了大长老一眼,问道:“若是陆儿不愿,追他回来还能强迫他不成?”
问药堂又是一片沉默。大家都明白,他们对于泠陆,对于这孩子,都是理亏。
“爹爹……”良久之后,低低的童声忽然从他们身后响起,小泠陆背着手,一步一步地从门外走向他们,当走到泠萧面前的时候,直接把一个小玉瓶塞到泠萧手里,转身又往门外跑去,清脆的童音说出的话却是格外令人心痛的话语:“这些足够妹妹吃一个月了吧?”
泠萧还没从泠陆的话中回过神来,大长老就已经从泠萧手里拿过了那个玉瓶,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加上问药堂的抗凝草和双华花炼制,三个月都足够了……”
“我去看看陆儿!”下一刻,泠萧便是冲出了问药堂外。
他可是看得分明,泠陆小小的手掌被刀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直到跑出问药堂之前,伤口仍然在淌着血,滴落在问药堂的地板上晕出刺眼的殷红。
那个叫泠洛的孩子活下来了,但是那个叫泠陆的孩子却一天比一天沉默了。
小泠陆彻底失去了出去玩耍的兴致——虽然他以前也并没有什么兴致跑出朱砂巷道玩耍,他每天就坐在床上,趴在问药堂后堂的窗边,呆愣楞地看着朱砂巷道后巷的孩子们踢球,跳绳,调动自己已经觉醒的本源火苗点着在巷尾买的鞭炮,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身后,琼姨忙前忙后地照顾新来新来的妹妹,只有吃饭的时候才有空叫他一声。
“小少爷,你整天就待在家里也不闷吗?出去跑跑也好。”有一天中午,琼姨一边喂着已经学会到处爬的小泠洛吃饭,一边问道。“不去,反正出去了也没人跟我玩,我一出去又会烧掉整条朱砂巷道。”小泠陆闷闷地拿着饭碗答道,他不由得看了那个小女娃一眼,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虽然自从小泠洛来到他家之后,他再也没有无意识地烧掉过任何东西。
“但你每天这样对身体也不好啊。”琼姨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
“反正也没有人关心我了。”小泠陆在心里这样说道,但是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只闷声不响地拿着勺子吃饭。
“呀呀!”小女娃忽然伸出手指向泠陆脖子上的东西,琼姨温声对小女娃道:“那是妈妈给哥哥的东西,洛洛不能随便要。”泠陆自小脖子上就带着一个小小的银锁,听泠萧说那是他娘留给他的,上面精细地刻着各种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图案,泠陆最是珍惜这把小银锁,任凭是谁也不能碰的。
“洛洛也快满一岁了,怎么连一句话还不会说呢……”
“啊啊!”小女娃自然不会回答,执着地指着那把小银锁,像是不拿到就不罢休似的。“送你了。”小泠陆不知何时扯下了那把银锁,撇开脑袋把银锁拍在了桌面上。
琼姨捡起小银锁,有些担忧地看向小泠陆。“反正那也是她娘亲。”小泠陆的声音说不出的冷淡,他说完后直接跳下了饭桌,“琼姨我吃饱了。”小女娃可不知道泠陆在想什么,小手扯过那把小银锁就往嘴里塞:“啊呜啊呜!”
琼姨回过神来,轻声斥道:“洛洛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呢,银锁是戴在脖子上的。”说着从女娃湿哒哒的嘴里解救出了那把银锁,把它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再抬头看时,小泠陆早已不见踪影。
小泠陆穿过后堂,跑到了前堂的店面,里面,一大群员工在忙前忙后,招待着客人,他找了一个几乎没有人来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下,从那里看过去,刚刚好能看见朱砂巷道开始飘雪的天空,店内的空气暖呼呼的,但他却感觉莫名的冷,抹了一把脸,却感觉脸上一片水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觉得想哭。
一个月之后,泠城新纪年表落成的周年祭开始了,那是整个泠城最盛大的节日整个泠城的人都要前往泠家祠堂参与周年祭,这天,整条朱砂巷道都空无一人,安静的连雪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泠陆因为死活不肯出门,于是终于留在了问药堂,而小泠洛因为年纪太小,前往周年祭很可能会被人群挤伤,于是也被留在了问药堂。两个孩子一大早就开始在床上大眼瞪小眼,整个问药堂后堂莫名其妙地安静。
因为小泠洛是在新纪年表落成那天来到泠陆家的,因此这一天也变成了她的生日,所以,这一天也是小泠洛满一岁的日子。泠陆没再理会小泠洛直勾勾的眼神,看向窗外鹅毛般的大雪,在周年祭开始的这一天,冬季终于是真正到来了。
“啊啊!”小泠洛张开手就要从床上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泠陆往边上一闪,小泠洛便是扑了个空。他看也不看小泠洛一眼,道:“我不叫啊啊,我叫哥哥!”“噗咚”一声,小泠洛一下子栽倒在软软的被子上,这小家伙走路的时候就经常栽倒,泠陆也没管她,等着她自己爬起来。
但她却没有爬起来,趴在被子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喂不要装死啊,起来了!”泠陆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实在忍不住上去摇了摇。
不碰到还不要紧,泠陆的手一碰到小泠洛,忍不住“嘶”地倒吸一口气缩回了手。
太冷了!平日小泠洛除了泠陆,便是冷得连琼姨都不敢轻易碰她,而现在她冷得连泠陆碰了都忍不住要缩手。饶是泠陆才是个小孩子,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哎哎,你怎么了?”说着也不管手有多冷,直接把她翻了过来。
小泠洛紧紧地闭着双眼动也不动,好像陷入了昏迷,眉心生来就带着的一点冰蓝色冰凌光芒不断的闪烁着,没过多久,泠陆感觉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十度,一层薄薄的冰霜覆盖在整个房间的表面,而且泠陆惊恐地发现,这层冰霜以整个房间为中心,往四周蔓延开来。
她是怎么了?泠陆一瞬间感到莫名的害怕。这是他眉心光芒一闪,一道清朗平淡的声音从他脑海中响起:“你也该拿出那张符了。”泠陆仿佛醍醐灌顶一般,一年前那个年轻男子说的话一下子回到了他的记忆之中,他手忙脚乱地从衣服里掏出那张符,符咒一接触道空气便金光一闪,化作了一道影子,拿到影子正是那年轻男子。
“是你?”泠陆吃惊地问道。那道影子似乎没有听见他说话,径直面对空气说道,“今天就是你决定的日子了,那个女孩,也不知道她的娘亲干了什么,体内有一道很强的寒气诅咒,这道诅咒给她带来了极强的冰寒之力,也和她体内纯净的朱雀火猛烈想冲,每一年的一个随机时间,这道诅咒和朱雀火因为剧烈相冲而爆发,看得出来,那道诅咒的力量比朱雀火还要强大,因此,爆发的后果必然是会冰封一切。”
“而那个女孩在寒气爆发的时候,必然会失去意识,如果不加以压制,在成年以前对她的性命自然是无碍,只是等她每一年醒来之后,她的内心的情感便会被寒冷冰封一分,随着火焰和寒气冲突日渐加强,到她成年的那一天,冰火能量过于巨大的相冲,她必会命丧黄泉。”
“而我现在有压制那诅咒的办法,而办法也很简单,方法我已经传到你脑子的意识里了,做不做这个决定对于你来说还是毫无悬念的;只是,接下来的选择……总之,如果你还有什么事情,直接去问药堂对面的胡同去,有人会在那里等你的。”
泠陆看向手中重新出现的一张符,看了看一脸安静的小女孩,把那张符贴在了小泠洛的额头上,从桌子上的玉瓶里蘸上他不久前放下的血,点在了那张符上,轻轻地念着:
“朱雀见证,吾泠陆以身之血,以雀神直系血脉封印吾妹泠洛体内之寒毒,解万里冰封之地,收千里肆虐之风,立!映!封!”
符咒化作一道红光,在小泠洛身体上一闪,接着红光外放,整个房间的冰封被瞬间解冻。
在红光消失的瞬间,小泠洛就挣开了眼睛,只是她挣开眼睛的一瞬间,便是放声大哭,“哇!哇!哇!”泠陆一下子被震得耳膜几乎破开,捂着耳朵朝她吼道:“你哭什么哭啊?”
小泠洛的声音一点都不见减少,哭声愈发凄厉,接下来她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着,泠陆看着看着,终于像是发现了什么:她在疼,而且是非常疼。没过多久,她便是开始抽搐起来,像是要再一次昏厥过去了。
泠陆再一次慌了,现在整个泠城的人都去了泠家祠堂,什么人都不在,他马上想起了那个男子的话,直接从床上抱起了小泠洛就往问药堂外冲去。
雪下得很大,朱砂巷道已经积上了厚厚的雪,泠陆深一脚浅一脚地抱着小泠洛往对面的胡同走过去。
胡同里果然站着一个人。
只不过却是个比他还小上一点的小女孩,一身素白的白袍,素白绒毛的披肩,若不是看见一头乌黑的长发飘扬,他还以为那里站着一个雪人。
“你是泠陆吧。”小女孩开口了,童稚的声音相当清脆,“爹爹去主持周年祭了,叫我来这里等你。”
她带着白手套的手掏出另一张金色的符,像是背书一般说道:“爹爹说,封印压制的过程会很痛苦,而且一年会比一年痛,按照小孩子的承受能力,如果没有分担者,说不定会痛死,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分担,你妹妹说不定今年就会死去。”
听到这,泠陆整个人都呆了,他看向怀中的小泠洛,这时候的她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苍白的脸色就像雪一样,她的动作似乎也漫漫地换了下来,渐渐地开始不动了。他确实不喜欢妹妹分走了家人的关心,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妹妹会死,他惊慌地摇着她,眼泪不受控制流了下来,颤声问道:“那怎么办啊……”
“有难同当。”小女孩干脆地说道,同时把金色的符塞到泠陆的手上,“咒语很简单——朱雀同脉,灾福共享,反噬转移,起。但只有你说会奏效,因为她是用你的血来镇压的封印,也只有你能分担她的痛苦。但我爹爹说——”
小女孩停顿了一下,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你承担的是百分之六十的痛苦,会不会和她一起被痛死,他不敢担保。而且,反噬转移生效之后,就不会终止,直到整个反噬结束。我的话转达完了,我走了。”说着抬脚就要往回走。“等等!”泠陆的声音忽然响起。
小女孩回头看向泠陆:“还有什么事?”泠陆抱着小泠洛低着头,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泠书子。”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回答道,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泠陆又沉默了一下,直到泠书子的身影消失后,才用很轻很轻地声音说道:“谢谢。”
周年祭的程序相当繁琐,当整个周年祭结束,泠城的人各回各家,天已经黑透了。
泠萧难得回到了问药堂,来到了问药堂后堂之后,只看见小泠陆扑倒在地板上,皱紧了眉头,满头满脸都是未干的汗水,小泠洛坐在他旁边,一直不停地在摇他。
“陆儿!”泠萧大吃一惊,半跪在地上赶紧查看他的状况,小泠洛眨巴着眼睛盯着泠萧,不停地“呀呀”地叫着。
泠陆的呼吸很均匀,看起来只是睡着了。泠萧检查了一下,发现泠陆只是太累了,累得直接就趴在地板上睡着了。怎么会太累?泠萧心里非常地疑惑。他轻轻地摇醒泠陆:“陆儿,醒醒。”好久之后,泠陆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一下子弹了起来,惊慌地向四周望去,看见小泠洛正在旁边砸吧着嘴看着他,看见他醒了之后眯着眼笑了,吐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咕咕……”泠陆眼泪哗啦一下流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小泠洛,带着哭腔喃喃道:“妹妹还在,妹妹还在……”
小泠洛有些不明所以,晃了晃脑袋,吐出的字更加清晰了:“哥哥……”泠萧对泠陆一天之内忽然转变的态度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更吃惊的是——
“洛儿,你在叫哥哥?”泠萧看着小泠洛,神情相当的吃惊。之前无论他和琼姨怎么教,小家伙怎么都不肯说一个字,他们都以为她是不会说话的了。
“哥哥,哥哥…”小泠洛把脖子上的小银锁塞到嘴里,不停模模糊糊地叫着。泠陆泪汪汪的眼睛蓦然睁大了,他以前从来没和她说过话,唯一一句还是今天才说的:
“我不叫啊啊,我叫哥哥!”
“哥哥,哥哥……”小泠洛还是在执着地叫着,作为出生以后第一句会说的话,她似乎不得到回应就不会罢休。
泠陆擦了擦眼睛,第一次朝怀中的小家伙笑了:
“洛洛乖,哥哥在!”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泠城族长的大少爷和大小姐什么时候忽然变得形影不离的,正如谁也不知道泠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格外懂事,再也不会和妹妹赌气了。
只是,他们两人,依然是朱砂巷道人尽皆知的大魔王。
“洛洛不要哭了,再哭我也要哭了……”泠陆抱着一直在嚎啕大哭的小泠洛喃喃地走过朱砂巷道,就在一刻钟之前,泠陆刚从一堆孩子的鞭炮之中把小泠洛给解救出来,他没去回忆他一怒之下把孩子们手中一大堆鞭炮全烧了,然后把一群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吓的全体大哭的壮观景象,现在他满脑子都只有把她哄回来的想法。
小泠洛的哭声实在太有攻击力,现在泠陆耳边只有嗡嗡的回音,弄得他头晕眼花。
哭声一直持续到泠陆经过烬燃书坊,泠陆走过正在搬运的古籍复制品的一堆玻璃箱旁边,小泠洛的哭声戛然而止。
泠陆猛的一停脚步,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怎么了,这里有什么吗?”小泠洛眼泪汪汪地看向其中一个玻璃柜子,被其中放置的一本古籍手抄本吸引了注意力。
泠陆也探过头看了看那本古籍,他也算是认得几个字,于是念出了上面的字:“四荒……之寂静林?”刚念完,小泠洛歪了歪脑袋,抱住泠陆的脑袋脆生生地喊道:“火!火!”
泠陆“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指着那本古籍问道:“要我烧掉啊?”小泠洛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瘪了瘪嘴就要哭。
“别哭了……”泠陆慌慌地去拍小泠洛的后背,看向烬燃书坊空空的门口,一脸挣扎,“全听你的…”
玻璃柜似乎是特制的,就像是专门防止有火从外面烧一般,泠陆试了好几次都烧不进去。他的孩子脾气一下子就起来了,本来是为了哄小泠洛才去干的坏事,到最后变成他自己想干了。
“外面烧不进去啊……”泠陆思考了一下,“那就换种方法呗。”他盯着柜子里,一点点地把柜子里拥有的火元素聚集起来,柜子的空间不多,可火元素压缩到某一个点的时候温度还是很高的,到最后,泠陆把那点高温移到了书页上。
“噗!”一声,整页书都烧了起来。
“格!”小泠洛清脆地笑出声来,小脸笑的好像一朵花。
“我说,”一个不善的声音从两个孩子身后响起,泠陆惊恐地回头一看,一个穿着藏青色旗袍的年轻女子抱着手臂,居高临下不善地看着他,“小泠陆你在干什么?”
不好!被发现了!泠陆抱着小泠洛拔腿就跑,烬燃书坊的坊主可是连爹爹都礼让三分的人,天知道她会怎么处理自己。
“咯咯,跑,跑!”小泠洛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随着泠陆逃跑的路线,飘荡在朱砂巷道之上,脖子上亮闪闪的银锁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泠然善也眯着眼看着两个孩子逃跑的身影,并没有做什么,只站在原地,露出一个格外复杂的表情:“洛晴,你看你的好儿子做的好事…”
四岁的小女孩双手飞快地结印,口中轻轻地默念着:“式神扶翼,五方布阵,井、鬼、柳、星、张、翼、轸,南方有朱雀,七宿避口舌。”手印一凝,大声喝道:“朱雀!”红光一闪,一直巨大的火鸟从天而降,落在了小女孩旁边,向小女孩微微一低头。
“书子,这是你第一个召唤出来的式神,也是你的本命式神,你一定要好好地护好它。”旁边,一个身着素白长袍的年轻男子轻抚火鸟的羽毛,道。
“是,爹爹。”女孩也踮起脚摸了摸它的头,她忽然回头问道,“可爹爹是怎么确定那个小少爷肯用有难同当的符咒的?”
“我不确定。”男子平静地说道,“但他有很大几率会用。孩子的内心最是简单,当他将要失去的时候,他才会明白这样东西对他的重要性,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吧。我算出来,在你走之后没过多久,那张符就被使用了。”
小女孩看向白雪飘飘的天空,大人似的皱皱眉,道:“那样的话,他们两个人……”
“是的,血契已经定下了,但他们还不知道。”男子道,“他做出了他的选择,以后无论是遇到什么状况,他永远会选择护她平安,就算是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实际上,这算得上是一份血缘契约吧,就算他们之间以前没有血缘关系,但现在已经有了。”
“这样不会对他们很不公平吗?”小女孩低声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如何解释,但这是他们双方的决定。”男子轻拍火鸟的头,它随即清鸣一声,从泠家祠堂冲天飞去,“书子,我相信你听得懂,有些理解,不是一开始就能建立的,有些羁绊,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建立的,这对于刚开始的事情来说更是如此,这种建立的过程相当痛苦,甚至有些人没有开始的勇气,但是当它们一旦建立开来,无论是什么东西都不能把它们打断,包括时间。我认为是个泠陆很勇敢的孩子,因为他有那种勇气,那种从‘一’开始的勇气。”
小女孩默默地点头。天空上,金色的火鸟略过泠城的上空,冲向云霄,从那里,可以看到朱砂巷道,可以看到整个泠城,可以看到整座阙煌山脉。从天上看下来,白雪覆盖了整个地面。
南极的冬季有两年,但总会到春天的。
总能看到春天的,只要有勇气,从“一”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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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我开写这篇番外的原因,完全源于一个突发奇想:看小说里写泠陆这么惯着泠洛,那当初泠萧收养了泠洛之后,两个孩子到底会不会闹矛盾,毕竟泠陆在三岁之前都是独生子,更何况还是千宠万宠的独生子。经过我深思熟虑后,我不得不得出这个结论:会,而且是百分之百会。
我必须要从孩子的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泠陆不是什么穿越过来,有着成熟思想的人,当初的泠陆所有的人生阅历不过只有三年,而且他三年之中的整个世界就只有朱砂巷道和他的爹爹,忽然有个孩子抢去了整个朱砂巷道里的人的视线,他不难过?才怪。再怎么说,泠陆也只是个孩子。
而且,这孩子还不是单纯地抢去所有人的视线——她要活着,还要泠陆给她血,有着纯正火属性的血。这个设定说实话实在有些为难孩子了,我自己仔细思考了一下,让自己受冷落不说,还要自己用刀来切伤自己的手来救活妹妹,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的,泠陆那时候如此激烈反抗,那也不奇怪。甚至泠陆真的不理会泠洛,那也是不奇怪的,当然,如果泠陆真的这样做,那整个故事可就不会发生了,写到这我还真的有些感激泠陆的决定,虽然笔在我手上,但当我设定了他的性格之后,他能怎么做也不是我完全能够决定的了。
后来不想理会妹妹,赌气地把自己最珍惜的银锁扔给了她,一连好几个月都不跟她说话……如果当初我三岁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小泠洛”,大概我也是会这么做的吧?毕竟我可是深深记得小时候,大人们跟我说“你家里添一个弟弟或妹妹好不好”时我那种无法言喻的心情,我只是把那种心情从泠陆的身上表达出来罢了。
其实这故事对于泠陆来说算不算是“一个本来独生的儿子对二胎政策的心理活动历程”?
当然,中间的矛盾是被放大化了的,在现实里没有那个弟弟妹妹是只有和哥哥姐姐的血才能活着的,也不是所有哥哥姐姐都像泠陆那样子“敏感而缺爱”的,自然,也不是所有的弟弟妹妹都像泠洛那样“身怀诅咒体弱多病”的。
孩子总是自私的,总想得到最多的关怀和最多的给予,所有人都逃不开这个规律,最终的区别只是这种自私的情绪表现得明显不明显,多了个弟弟妹妹,就是更加快速地学会怎样无私和分享而已。
但这过程绝对是痛苦的,正如番外中所说的,一些东西,不是从一开始就能建立的,但是,要有从一开始的勇气。四岁的泠陆已经做给我们看了。(周年祭开始的时候,泠陆已经满四岁了)
泠陆的“从一开始”的勇气,来源于面临失去的恐慌和痛苦。泠家祠堂的泠晴明说:当他将要失去的时候,他才会明白这样东西对他的重要性。只有到了泠陆感觉到他将要失去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的时候,他才会知道这个以前整天让他心烦让他伤心的小家伙,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变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人。她在的时候,也许会闹得他心烦,但当她不在之后,那种吵闹过后的孤独才是真正令他恐惧的东西。
所以他做出了他的决定。
但愿他永远珍惜,因为故事才刚刚开始,泠家两兄妹要走的路,还长着,还远着,还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