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要问,族长家的二小姐泠洛是什么时候开始会认字读书的,估计没有人能回答的出来,包括族长家的大少爷,泠陆。
在泠陆的印象里,从会走路以来,小小的泠洛每天都过得没心没肺,整天在问药堂里晃荡,每个药柜的名字都一个一个地看过去,似乎从来都不会厌烦,但她从来没有问过任何一个字,只是整天整天地看着,直到泠陆应付完泠城执法堂和问药堂里面的事情回来照看她时,泠洛才把注意力转移到泠陆身上来。
所以,当泠然善也发现年纪才刚满三岁没多久的小泠洛竟然全部记住了问药堂里所有草药的名字时,泠陆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妹妹在这方面的天赋。当然,这种潜力,在泠洛进入烬燃书坊后,在泠然善也三年的教导下,被完全地开发了。
“哥哥,书咬我!”清晨,泠陆刚从南厢房里急匆匆地跑出来的时候,泠洛正蹲在一个高高的书架下泪汪汪地看着泠陆,脚下堆着一堆厚厚的书。泠陆顿时松了口气,走上前去没好气地弹了一下泠洛的额头:“我说过多少次了,先叫醒我再出房间,刚才急死我了知道吗?”
从一年前起,在泠洛的软磨硬泡下,泠陆不得不扔下了从小住开的问药堂,全程托付给了里面的员工,搬到了烬燃书坊里。泠洛的理由很简单,问药堂离烬燃书坊足足有数千米,横跨了几乎一半的朱砂巷道,泠陆在执法堂修炼的日子每天都要卯时多起床,早早地把她带到烬燃书坊,这样对两个人来说都太累了,还不如直接住到里面去。泠然善也听到了也不意外,很干脆地把南厢的三间房子全划给了两人。
泠洛对书本的狂热程度泠陆完全想象不到,她每天在书坊里的书柜上爬上爬下,找到地方就坐下来看,一大早就从南厢跑到前堂,在书坊里三转两转就不见了人影,烬燃书坊本来就大,而泠洛形容尚小,也是难以被发现,她一旦跑进了重重的书柜中,绝对让人找的抓狂。因此,泠陆无奈之下跟她定了一个规矩:想出去可以,先告诉他,就算他睡着了也要把他给叫起来。
泠洛扁了扁嘴嗫嚅道:“哥哥昨天看起来很累啊,我想让哥哥多睡一会儿而已,然后就悄悄出来了。”泠陆蹲下来帮泠洛把书一本本垒好,认真地说:“不管我累不累,要出去一定要叫我知道吗?我没关系的。”一边垒着书一边拉过泠洛戴着泠然善也特制的白手套的手,问道:“刚才怎么了,砸到手了?疼不疼?”泠洛眼睛本来就汪着泪,只不过一直在忍着,听到泠陆这么说,似乎变得更加眼泪汪汪了,可怜巴巴地哽咽道:“不是砸,是书忽然咬我。”
“咬?”泠陆这才注意到泠洛的用词,他扫视了地上的这垒书,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在哪里?”泠洛指了指自己背后,视线绕过了她往她背后仔细一看,才发现在泠洛身后一本厚厚的书紧紧地阖着,中间夹着她长长的微卷的头发。这本书还真够长得怪模怪样的,厚厚的书皮缠绕着些狰狞的藤条,在书页周围还有一些类似于齿状的东西,泠洛几乎大半的头发被这本书死死咬着,不疼才是个奇迹,她期期艾艾地望着泠陆:“哥哥,帮我把书掰开好不好?”
泠陆被这本怪模怪样的书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动手就去掰。这本奇怪的书力气还不小,阖着的书页纹丝不动,泠陆有点急了,大声向南厢的方向喊道:“阿瑜,来帮忙啊!”
过了一会儿,烬燃书坊里仍然是静悄悄的,好像根本没有别的人似的。泠陆盯着那一点影子都没有的走廊,一边用力地去掰那本怪书,一边恨恨地念叨:“这记仇的小子,不就是昨天为了执行完任务赶了急了些,上屋顶的时候没拿住摔了他一下吗?真的跟我卯上了……”
泠洛歪着被扯着头发的小脑袋,扁着嘴问:“阿瑜哥哥是不是出去了?”泠陆表情明显有点咬牙切齿:“出去?他绝对还在南厢睡大觉!除了记仇,还有什么解释?”自从三年前泠陆对阿瑜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阿瑜果真就如当初他说的那般,开始和泠陆闹得鸡飞狗跳,泠洛明显对哥哥和他的剑的“苦大仇深”见惯不怪,拉着自己的头发蔫蔫的不说话。
泠陆又拉扯了两下,还是没有办法,想用火烧,既怕烧坏了泠洛,又怕烧毁了泠然善也的藏书,泠洛似乎也知道泠陆想干什么,有气无力地道:“哥哥别用火,师父骂。”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泠陆,他扯高嗓子喊道:“师父!洛洛被书咬到了!快点过来啊!”声音是又嘹亮又有穿透力,整个烬燃书坊的沉寂都被唤醒了。
然而泠然善也同样没有出现。
这没有道理啊?泠陆楞了一下,准备再喊一声。
“坊主半个时辰前出去了。”忽然,书架后转出了一个人影,却并不是泠然善也。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一套宽松的月牙白长衣,腰间系着一个式样简朴的小布包,一只毛笔和几张明黄色的窄窄的纸从里头露了出来,柔顺的乌发散落到腰间,眉如新月,目似明星,还没有长开的小脸已经有一种说不出的脱尘的感觉,只是那种超出年龄的平静与淡漠,使得她显得有些老成。
“泠书子?”泠陆有些意外,“怎么怎么早就过来了?”泠书子确实是烬燃书坊的常客,只不过通常都是在傍晚的时分过来,今天天刚亮没多久就来这里,也算是一件奇怪的事了。
泠书子淡淡地说道:“我爹爹让我来买些书。”说着捧着手中的书向他们走过来,扫了眼死死咬着泠洛的头发的书:“这本书不是这样打开的。”说着,另一只没捧书的手拨开泠陆,示意他站开,然后蹲下来,用手指轻轻地扫着这本大书的书脊,这本被泠陆死掰都掰不开的怪物书,被泠书子扫了几下,竟然张开了,然后“噗通”一声掉到了实木地板上。这本书似乎还不甘心,跳起来又张开了长满獠牙的书页向泠书子咬过来。
泠书子神色不变,嘴中默念了些什么,手微微一动,一道白光从她指尖甩出,正好击中了这本怪书,这本怪书立即被白光包裹住,怎么奋力挣扎都挣扎不出来。泠书子静静的观察这那本书,半晌之后,果断一把抓过去拿走:“这本书我要了。”说着顺带把一袋钱币递给泠陆。
泠洛一见,顿时有点着急:“书子姐姐,我还没看呢。”泠书子身形顿了顿,接着头也不回地踏出了烬燃书坊:“这本书你制服不了,有空就到泠家祠堂找我,我讲给你听。”泠陆现在还有点蒙,一边从一旁取出梳子准备梳一梳泠洛完好无损但凌乱无比的长发,一边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书,很好看吗?”泠洛不停地点头:“师傅说这本书是很久之前从很远很远的一片大陆那里带过来的,记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想看很久了,只是没想到这本书会咬人。”
泠陆更关心的是泠洛的安全:“没咬到其他地方吧?”泠洛低着头道:“没有了……”看来刚才的眼泪,多半是被吓出来的,泠陆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泠洛按到书坊的藤木椅上:“别动,看你头发乱成什么样了。”
书坊里的喧闹终于静了下来,只剩下墨与纸的味道在空气中氤氲,清晨的阳光透过木格窗棂照在书架上,在书架后拖出一片淡淡的影子,也落在泠洛乌黑浓密的长发发梢,反射出黑与金交杂的光芒。
泠洛抱起刚才取出的书,翻开书就看了起来,整个人顿时进入了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泠陆见状只能摇头,这丫头,见到书什么都不管,真是彻底没救了,他的手也没停,握着梳子往泠洛的头发梳去。
泠洛的头发看起来被那本怪书咬得乱蓬蓬的,实际上柔顺的很,五六岁的孩子头发还很细,梳子滑下去画出一道完美的波浪形弧线,一梳就梳到了发尾。
然而,梳辫子这种事情交给男孩子是在是太勉强了,过了好一会儿,泠陆终于给泠洛绑上了发带,看了看泠洛的形象,略微有点尴尬地说道:“呃……我说你也别整天顾着看书了,跟师父学学梳辫子吧,我还真的学不会。”
泠洛从书里抬起头看向泠陆,乌黑的眸子里一片茫然,一副“你刚才说了什么”的神态,那又呆又萌的小表情让泠陆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好。
“他让你学梳辫子”平静的童音从两兄妹身后响起,一个九岁左右的小男孩抱臂靠在书柜边,跳动着火焰的眼睛一片冷漠。
“阿瑜,你还肯出来?”泠陆转头看向阿瑜,心里还有气,隔空对着他狠狠挥了挥拳头。阿瑜瞥了他一眼,理都不理,对泠洛再重复了一遍“他让你自己学梳头。”泠洛明显还没有从书里清醒过来,眼神里仍然迷茫一片:“怎么学啊?”
阿瑜再次瞥了一眼泠陆,伸出手指向他:“实践,你梳他的头发。”泠洛愣了下,接着彻底从书中挣脱了出来,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光,忽然就转身扑向泠陆:“哥哥!”也不管泠陆同意不同意,手直接就往泠陆头上抓。泠陆对泠洛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扶稳泠洛,握紧她乱抓的手笑骂道:“别闹,你这疯丫头!坐好,我让!我让你梳!”他直接坐在地板上任凭自家妹妹怎么摆弄,目光和阿瑜交撞,眼神中明显写着“报仇了,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阿瑜直视泠陆,眼神里闪着只有泠陆看得懂的情绪“远得很呢,想得美啊你。”
当初阿瑜真的没说错,他折腾人的功夫简直无人能及。
当泠然善也从朱砂巷道回到烬燃书坊时,那两兄妹已经折腾得惨不忍睹了。泠洛把自己尚算整齐的辫子蹭的乱乱的,发带跑到泠陆的头上,把泠陆半长的头发给绑了起来,冲天而起像朵花似的。而阿瑜依然以一个固定的姿势靠在书柜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泠然善也把手中的一摞书放到木桌上,拉开了还在折腾的泠洛,失笑道:“你们这些小家伙在干什么,真是越长大越不懂事了。”
泠陆抱着自己的头无语望天:“问他们吧。”泠洛捂着嘴吃吃地笑道:“师父,阿瑜哥哥教我梳头呢!”泠然善也戳了泠洛的脑袋,笑道:“亏得你哥哥纵着你,要是换做其他人还不揍了你去?还有阿瑜也是,没事闹什么别扭呢?小子摔了你,你把他摔回去不就行了?丫头能叫你一声阿瑜哥哥,你和小泠陆就是兄弟,兄弟之间能有什么隔夜仇的?别恼了啊。”说着说着,泠然善也忽然把手往他的方向比了比:“阿瑜,又长高了啊?”阿瑜听着泠然善也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眼神终于是一松,垂眸回答道:“是泠陆长高了而已,我只是跟着他长的。”
泠洛在一旁顺势抱上了泠然善也的脖子,撒娇道:“师父~”泠然善也轻轻拍了拍泠洛:“你这丫头,寒气稍微收敛些就到处乱蹭,你也快六岁了,懂事点,嗯?”泠洛仰脸看向泠然善也,脆生生答道:“师父我很乖的,每次看书都带手套不冻着书,每天晚上都有练封印诀的呢!”
泠然善也手指扫过她额头上一点冰蓝色冰晶,欣慰地笑笑:“确实,你的寒气已经封印得差不多,本源火觉醒的时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铛——铛——”烬燃书坊的钟响了,泠然善也站起身来,道:“也不早了,你们还没有吃早饭,我带你们出去朱砂巷道吃吧。”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闪电般地射入一道金光,直射向他们四人,泠然善也双眼微眯,手指丝毫不慢地夹住了那道光。光芒在泠然善也指尖一闪,化为了两行字,周围还环绕着一圈朱雀印。
“天火现,玄武出!”
泠洛看过的书已经不少了,一看见天火二字惊讶地叫了起来:“天火!朱雀神火出现啦!”而泠陆更在意玄武二字,他疑惑道:“玄武出?玄武族要出兵了?”
阿瑜的反应却是不同,他抬头望向天空,尚还稚嫩的小脸一片凝重:“你们先出去吧,我恐怕要去泠城西城的梅坛一趟,阿璃那里有异变。”说着已经踏出了烬燃书坊。
泠然善也敛起了眉眼中的笑意,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休战了八年,南北二极终于率先挑起战争了吗?”她手指微点,两行字重新化为两道金光飞出窗外,她对泠陆说道:“这是执法堂的二十二码手令,你爹亲自发的。”泠陆不解,作为朱砂巷道的主管人收到二十二码手令很正常,泠然善也为什么会特地跟他强调?
“你大概还不懂吧?虽然执法堂和泠城议事会属于联合互利的关系,但两者之间基本上没有共同之处,你爹爹虽然也会用执法堂的手令,但平日里是完全不会用的。”泠然善也对泠陆说道,她的目光微微闪烁,像是想到过去的什么事情,一件令她印象格外深刻的事情。
不等泠陆说话,泠然善也双手往两边一挥,烬燃书坊所有的夜明珠全部熄灭,所有明亮的窗子也全拉上了窗帘,书房内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泠然善也一手拉过一个孩子,往店门外走去。泠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懵懵懂懂地问道:“师父,为什么要关店啊……”
“玄武族这次的阵仗可不小,这次忽然出兵,说不准要打多少年。泠城看似安稳,一到战争时期可保不准有多少别的族的人在这里,更何况……总之,你们爹爹可不放心你们两个单独待在泠城,所以你们两个小家伙还是跟着我出去吧。”泠然善也道。
泠然善也灰黑色的眸子望向整条朱砂巷道,眸中燃起无形的火焰:“再说,也该让北极的玄武族,见识一下南极的火焰的峥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