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山顶,
鼓震云霄,灵气翻滚,
一片流光溢彩。
……
此刻,
司辰面色庄重地站立于道场中央,
在他对面的,正是君子堂掌门“儒圣”——周淳风。
……
周淳风目光慈祥地凝视司辰片刻,微笑着朗声说道:
“诸位高贤,乾坤风云会创办至今,已正好六十届。在过去的近六百年内,我人界先后诞生了五十九位绝世英杰,他们或降妖除魔、或抵御天灾、或成为门派栋梁,均为巩固我界修真正道之发展披肝沥胆、前赴后继,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先辈们的丰功伟绩,于今日思之,犹感历历在目……
而今,依然在这昆吾山顶,我们翘首企盼,终于再度迎来了第六十届乾坤风云会的论道状元,他便是站在我面前的,听雨楼少年英杰——司辰!”
……
道台下,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辰公子惊才绝艳,真乃实至名归!”
“年纪轻轻便如此了得,其未来必不可估量!”
“我已决定,此番风云会后,弃道归田……”
“辰郎,我周婉晴,愿负韶华不负卿……”
“额……周婉晴?不是李萌竹么?李萌竹哪去了?”
“你要死吖?老娘在此!”
“哇呀!~仙子饶命!”
“辰公子啊,我洛水王二……”
“你丫闭嘴!哪凉快哪呆着去!”
……
最欢愉的当属凌嫣然,
此刻,她忽然想起云梦山下茶棚老板说的话……
“姑娘与辰公子相交,必是有福之人哪!”
……
“嘻嘻,我就知道,司辰哥哥是最棒的!上至得道高人,下至山间茶农,甚至……甚至连三尺孩童,都那么喜欢他。跟他在一起,我仿佛觉得此生……此生再无他求了……”
她这么想着、笑着,浑然不觉,一张俏脸竟然通红了。……
周淳风抬手,示意大家掌声稍息,而后又道:
“为表嘉奖,我君子堂作为本届风云会轮值主持,特依前言,为论道状元奉上‘黑金’一块。此物虽功效未明,但蕴含磅礴灵力,于修真之人而言,善而用之大受裨益。”
只见周淳风伸出右手,在虚空中一托,一个赤红色的精美锦盒漂浮于他掌心。
盒盖未合,赫然可见一枚如拳头般大小的黝黑晶石置于盒中。那“黑金”通体发黑,棱角嶙峋,材质剔透,隐约可见一团暗红色流转气旋被包裹于其中,想必正是周淳风所提到的磅礴灵力。
周淳风慈祥的目光再次回到司辰脸上,
“司辰,现老夫谨代表君子堂,代表乾坤风云会,代表浩然正气盟,代表千千万万人间正道……将此物赠予你,望你以此次风云会为契机,磨砺心志、苦研大道,他日扶摇直上、青云万里,为苍生谋福祉,为万世开太平!”
周淳风一番言语慷慨激昂,淡定如司辰亦有些激动。
此刻,他极其郑重地双手接过那锦盒。
周淳风投来柔和的目光,
司辰亦报以坚毅的眼神,
之后,周淳风返回道台上首入座。
司辰向道台上首深深一躬,
转身,
神色庄重地面向台下众人,
霎时间,无限灼热的目光迎面而来,
他将锦盒缓缓高举过头,
……
霞光照耀之下,
那“黑金”反射出的强光竟然直透厚厚的锦盒,
五彩斑斓,耀眼夺目。
台下欢呼着、沸腾着。
……
然而,这热闹欢腾的场面并未持续多久。
忽然,
一个身影如鬼魅般地出现在司辰面前,
这身影实在是太快了,
快得就连近在咫尺的司辰都惊愕万分,
仿佛就这么凭空出现的。
……
“把‘黑金’给我!”
……
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刺痛耳膜,
仿佛九幽深处恶灵的咆哮,反复切割、撕锯着所有人的灵魂。
……
道台之下,顿时一片哑然,
许久,才听到弱弱的声音响起:
“那,那人是……李玄一?”
“是,是他!流光阁,李玄一!”
“他怎了么?浑身笼罩着黑气,好可怕……”
“为何我觉得,他像是,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魔……”
……
一双血红的眼,
在滚滚黑气包裹之下,
恶毒地盯着司辰和他手中的锦盒。
……
“轰隆隆!~”
一阵低沉的雷声响起,
紧接着是一连串疯狂的闪电,
霎时间,
狂风呜咽,飞沙走石。
下一刻,
整个天际突然完全笼罩在黑霾之下,
那原本神圣而庄严的道台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漩涡不断的搅动、旋转,仿佛要无情地吞噬着世间的一切……
那八方掌旗使不知何时亦被黑烟包裹,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势木讷而僵硬地挥舞着阵旗,仿佛八具没有灵魂的傀儡。
他们原本澄明的眼神已变得跟“李玄一”一样的血红,充斥着凄厉和怨毒……
“把,‘黑金’,给我!”
“李玄一”再次发出那令人颤抖的恶魔之声。
“你到底是谁?”司辰神情冷峻地看着他。
“给我!吼!……”“李玄一”如发狂的野兽般咆哮着。
道台上首,
周淳风等四人已然从惊骇中警醒,
立时化作电光疾驰而来,
然而,
似乎已经晚了……
“嘭!”
一声巨响,
那四位长者齐齐被挡在一轮黑气笼罩之外。
原来,八方掌旗使已经撑起一轮球形黑幕,把道场外的所有人彻底隔绝在外,只留下道场上全神戒备的司辰。
……
“咯咯……拿来吧!”
“李玄一”恶魔般狞笑着,渐渐逼近……
“不好!”
司辰心里这样想着,
然而,一切都晚了,
他骤然发觉黑气已经悄无声息地弥漫他全身,
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渐渐地,
他的手被黑气控制着缓缓抬起,
随之缓缓举起的,还有那来之不易的锦盒。
“拿来吧!”
……
“啊!~啊!~”
司辰面容扭曲,
痛苦地挣扎着,试图摆脱着,
可是,任凭他百般努力依然无法抵抗黑气的束缚,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叶在暴风雨中挣扎的孤舟,被漂泊的大雨肆意地拍打着,被滔天的风浪无情地碾压着……
那只枯槁的漆黑的手越来越近。
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近乎枯萎的皮肤下面,如虬龙一般扭曲的暗红而剔透的血管里面,正汩汩地沸腾着恶魔的血液……
那是一种何其恐怖的力量,充满了狂躁和暴戾。
他甚至想到了逃,
可他动不了。
一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
丝毫也挪不动。
“哒!”
一个清脆的声音,
五根锋利如锥的手指轻轻地搭上了赤红的锦盒。
他清晰地感觉到来自胸腔的钻心彻骨的疼痛,
那魔爪如同五根长钩,轻易地划破他的皮肤,搅碎肌肉,再恶狠狠地剜向他仍在颤抖的心脏,
带着赤红的鲜血,就这么无情地从躯体中剥离……
锦盒终于还是被那只令人欲呕的魔爪抓走了。
司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对方狰狞而扭曲的脸,
看着对方诡谲而怨毒的笑,
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道场上空,
周淳风等人看得真真切切。
可,那又如何?
任凭他们发疯似地攻击黑色气幕,除了反馈回来无数烟尘和碎渣,再无其他。
这一刻,
他们悲哀地意识到,以四人之力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只能愤怒却无奈地着这一幕发生。
显然,对他们这些得道高人而言,这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更让他们感到耻辱的,且根本不愿相信的,是来自心底的、深深的——恐惧!
竟连他们也会产生恐惧了吗?
那是怎样一种久违的、却永远不想再体会到的感受?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猖狂诡谲的笑声撼动着整片昆吾山脉,以至于往日雄浑巍峨的主峰此刻都似乎被无边的恐惧压迫得瑟瑟发抖。
那道台幻化而成的巨大的黑色漩涡终于嘶吼着、咆哮着,开始疯狂地吞噬起来。
无数黑气夹带着凄厉的尖啸声,被无情地拉扯着,残酷地拖入漩涡中心那深不见底的黑洞……
被黑气缠绕的锦盒最先消失于众人的视野。
紧接着,上一刻还如同恶灵降世般的“李玄一”开始猛烈抽搐和颤抖。
他极度痛苦地扭曲着自己枯槁的身躯,夸张幅度甚至超越了躯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以至于全身骨节如爆竹般噼啪作响。
下一刻,
数十朵骇人的血花在他干涸的皮肤上绽开,那皮肤上皲裂的沟壑如一张张贪婪的大口,疯狂地吸允着猩红的血液……顷刻间,他已变成一个仿佛从炼狱中爬出来的血人。
渐渐地,
他那血红的眼球开始褪色,
狰狞的表情变得颓废,
浓郁的黑气不断从他的七窍和胸口被抽离出来,凄厉地尖叫着被拉扯进漩涡深处……
终于,
当最后一缕黑气逃离他躯体之后,他的整个身躯仿佛一具被抽干灵魂的空壳,沉闷地瘫软在地上。
八方掌旗使也倒下了,仿佛失去掌控的傀儡,眼神空洞,灵魂涣散,若不是皮肉相连,甚至没有人怀疑他们会就地散落,四分五裂。
黑色漩涡仍在疯狂地吞噬着,像是一头嗜血凶兽的森牙巨口,兴奋地咀嚼着一种血淋淋的美味,那种无法满足的贪婪使得它根本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丝残炙。
……
渐渐地,
那如恶魔之口般的漩涡像是吃饱了,
出现缩小、收敛的迹象,
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小,
最终,消失不见。
笼罩于山顶和道场上空的黑幕消失了,
乌云褪去,狂风歇息,
天穹逐渐恢复晴朗……
待一切平静过后,
包括周淳风等四人在内的,所有在场之人竟然情不自禁地由内心深处产生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呼~呼~,这是怎么了,经历了一场噩梦么?”
“谁能告诉我,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好……好可怕!”
“刚才有一刹那,我仿佛觉得自己失去了生的勇气。”
“我永远忘不了那无边的恐惧……”
……
道场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只是,那巨大的棋盘却早已不复之前那般神圣而庄严的景象。
龟裂的“天元”位上,残存着一抹扎眼的暗红,让人想起不久前那吞噬一切的漩涡中心似乎就在此处。回想起来,胃肠翻滚,几欲作呕。
原本规划井然的“星位”和纵横交错的线条此刻已是缺的缺、断的断,一眼望去,尽是衰败和萧条,仿佛被数千年历史长河的滚滚车轮于一息之间狠狠碾压而过,最终变得残破不堪。
道台上空,
周淳风等人依旧漂浮着,
他们甚至忘却了自己处于虚空之中,
只是神情木讷地凝视着下方。
此刻,
在那里,
单膝垂头,
跪着一个衣着凌乱的少年,
不是司辰,更是何人?
……
“呼,呼……”
司辰剧烈地喘息着,
如沙漠中迷失之人渴求清水般的渴求着空气。
他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之前那支离破碎的画面,
最终,
画面定格在锦盒脱离手中的那一刹那,
他仿佛再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灵魂痛苦地挣扎着,几乎要与羸弱的躯体分裂。
万幸的是,在神智即将崩溃的边缘,狂躁翻腾的气海中央出现一缕圣洁的神光,如初升朝阳般带着七色霞光,宁静而祥和,那神光化作一双柔和而温暖的手,生生把他几乎要冻结的灵识轻轻地包裹住。
之后,
哪怕在他更痛苦、更煎熬的时刻,
那双细腻的手依然执着地守护着他不安的气海,使得气海深处最后一丝脆弱的灵识勉强维持着一片澄明。
……
当一切松懈下来后,
他觉得浑身上下已然失去知觉,
随之而来的是无边的倦意,
他实在是太困了,
好想就这么放任自由地睡去……
“司辰哥哥!”
凌嫣然来了,
不顾一切地,
带着喷洒而出的、几欲沸腾的泪水,
飞奔而来。
从台下到司辰身边,这仅仅数十丈的距离,她竭尽全力地奔跑着,却依然感觉路途无比地遥远和艰辛,步履沉重得仿佛一步之遥已是千年光阴飞度。纵使山遥路远,河汉迢迢,她亦义无反顾地要来到司辰哥哥身旁。
凌嫣然跪在残破的道场上,颤抖着抱起就要瘫软的司辰,用自己娇弱的身躯紧紧地维护着他,滚烫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司辰的胸口。她的小手亦紧紧地包裹着司辰的拳头……
恍然间,她想起在英杰城内,司辰措不及防地牵着她的手逃离人群的样子,她觉得好甜蜜。
她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无法控制的泪浪不断翻涌夺眶而出,就连呼吸都变得万般艰难……
“司辰!司辰!快醒醒!”
楚恒岳、释心和柳寒衣来了,满脸苦涩和悲哀的表情。
英雄如楚恒岳亦难忍鼻尖的酸楚,滚滚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释心惨白的指节用力地揉捏着念珠,不能言语;
柳寒衣已不复往日淡定,焦躁地、嘶哑地不断呼唤着。
……
苏暮云和方之南也来了,
方之南默默地站在凌嫣然身后,一脸的苦涩;
苏暮云则跪在凌嫣然身旁,轻柔地扶着她的双肩,同样热泪盈眶,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除此之外,
甚至还有之前与司辰同台竞技,激烈相搏的段黑白和萧离……
他们也来了,默默地站立着,眼神中流露出无限的关切。
苍穹在旋转,
山峦在漂移,
司辰感觉自己时而仿佛被遗弃于浩瀚无垠的星河,充满无尽的寂寥和落寞,
时而又仿佛被囚禁于晶莹剔透的气泡,充满了无限的悲凉和苦涩……
终于,
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万般挣扎之下,
还是渐渐合上沉重的眼皮……
……
山风尽情呜咽着,仿佛无情地嘲笑着着这一片凄苦而萧条的景象。
周淳风等人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万众瞩目的乾坤风云会会以如此狼狈不堪的局面收场。他们甚至连来犯之人到底是谁,有什么企图都不得而知。唯独可以确认的,是那块神秘的“黑金”被夺走了;十余位精英遭受重创,甚至其中还包括本届风云会的论道状元;除此之外,就是那诡异而强大的敌人竟让多少年安枕无忧的他们,都感到深深的恐惧和后怕……
发视山顶,
嶙峋的峭崖旁,
红袍男子轻狂而得意地打量着手中的黑色晶石。
此刻,那黑色晶石所包裹之下的红色气旋竟如一池沸腾的血水,疯狂地搅动着、欢腾着……
“蚩尤血!呵呵!魔神蚩尤①之血!纵使历经曲折,你也终于回到我手里了吧?哈哈哈哈!……”
凄厉而恐怖的笑声震荡于整个山顶,回声久久不绝。
……
“他怎么了?”紫衣女子遥遥凝视着昆吾山,淡淡地问道。
……
“他没事,怎么会有事?‘修罗魔魇阵’虽然异常凶戾,却无法真正伤他,只不过他受魔阵吞噬之力搅扰,损耗太多灵力而已。这也只是暂时的,我相信不久的将来,料这阵法于他而言就如同凡间的菜园一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哈哈哈!”红袍男子似心情极好,竟破天荒地开起玩笑来。
“他真有如此通天本事?”紫衣女子虽仍是不解,但已不再惊讶。
“你想知道?……呵呵,眼下先卖个关子,等时机到了,不用我说,你自然明白。”红袍男子转过头,诡谲地望着她。
“难道,你对他做了什么手脚?”紫衣女子追问道。
“绝对没有!若说此番人间之行我收获匪浅,这‘蚩尤血’在意料之内;那这意料之外的惊喜便是他了。我说过,我对他很感兴趣,而你是最解我的,感兴趣的,我一般都会特别珍惜,哈哈哈……”红袍男子的笑声再次回荡于山顶。
山风骤急,砂石飞溅,
浮云翻滚之内,仿佛蕴藏着浓密的阴霾……
①《归藏·启筮》蚩尤出自羊水,八肱八趾疏首,登九淖以伐空桑,黄帝杀之于青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