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司辰离开乱坟岗后并不急于奔逃,那红袍男子虽然绝非善类,但既然放任自己离去,料也不会再行追击,何况夺路而逃又有何用?
司辰一边缓步行走,一边调动真气省视自身。然而,令他诧异的是,红袍男子方才明明以一声尖啸纷扰自己的灵识,趁灵识紊乱之际,将那黑气一击攻破了自己护体真元直达气海,可现在分明无甚异样,甚至气脉充盈,一点受伤的感觉都没有。司辰反复再三,始终找寻不到那一缕入体黑气,仿佛泥牛入海一般,再难寻觅。
好在自湖心亭彻悟之后,他再不是以前那个纠结于子丑寅卯的司辰了,既然无恙,旋即释怀。
翌日,清晨。
“司辰哥哥,起床啦,大懒虫!”凌嫣然少女心性,全无顾忌地奋力拍打着司辰的房门,却半天不见开门,心道不妙,这厮肯定趁自己熟睡溜之大吉,正待破门而入。
“我在这儿。”
凌嫣然一扭头,只见司辰正双手交错于胸前,斜靠在入院的廊柱上,早已整装待发,且竟然换了一身跟原本一模一样打扮的白衣长衫,只不过左手中指上还勾了一个油纸小包。
“你竟然比我还早?”凌嫣然嘻嘻笑着,一路小跑到司辰跟前。
“你以为呢?”司辰一脸无辜,不答反问。
“额,我猜一定是你认床,睡不好。”凌嫣然矫谲地眨巴着大眼睛道。
“拿着,我们走。”司辰不答,将那油纸小包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别啊,你快承认,是也不是?”凌嫣然接过油纸小包,连忙跟上,“喂,你等等啊,咦,这是什么吖?”
司辰忽然停下,一扭头望着凌嫣然。
嫣然措不及防,差点一头撞入司辰怀中,慌乱中惊恐狼狈,顿时呆看着司辰,脸上一阵发烫。
司辰也不介意,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说,
“是你的……早饭。”
说罢,扭头继续前行。
凌嫣然一呆,打开小包,却是几方做工精致的嫩绿糕点,只不过这糕点倒是她认识且爱吃的——绿豆糕,旋即大喜,一蹦一跳地跟在司辰身旁。
……
七月十四,昆吾山下,英杰城。
这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城市,既无名胜古迹,亦无名流巨擎,本也不甚出名,只因十年一届的乾坤风云会于数百年前由浩然正气盟商定于昆吾山举行,故而临近七月十五之时,此地不但云集四方修真英杰,亦有各修真流派借风云会之机在此开设易市,进行一些功法心得,天材地宝,灵媒丹药之类的物物交换,更是有幸运之人于此地淘得奇珍异宝之传闻,故而原本寂寂无名的城市如今变得人潮遄动异常繁华,英杰城也就因此而得名,至于它原本的名字,时光荏苒,反而倒没几个人记得了。
此刻,城西大街上走过来一男一女,男子闲庭信步风姿潇洒,女子活泼灵动娇艳如花,正是司辰和凌嫣然。
“司辰哥哥,你看那边,那个扛大锤的瘦老头儿好滑稽啊……吖!还有那边,同样是穿白衣哦,那位哥哥好俊啊,跟你不相上下呢!”凌嫣然动若脱兔,说话间已然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不知上哪瞧热闹去了。
司辰苦笑一下,也不去追,仍旧闲庭信步地逛着。
大约向城中方向行了百步,只见凌嫣然在一众人群间围观,众人议论纷纷,也不知在说道些什么。
司辰也不叫她,默默地走过去站在她身后。
只见场地中央跪着一个瘦小男孩,七八岁左右,衣衫整洁,一双小手死死地拽着一挂白衫不放,抬头苦脸,只是泪眼汪汪地看着那白衣的主人,甚是委屈。小男孩身旁佝偻着一个中年男子,体态丰腴,方脸八字胡,却是一个劲儿地向那白衣男子拱手赔笑,
“韩公子,犬子无知,错将蔽派之宝当做普通古董贱卖,请看在修真同道的份上,归还蔽派,我张大成感激不尽。”
再看那白衣韩公子,体态颀长,玉树临风,剑眉朗目,正是凌嫣然之前所夸赞英俊之人。此刻,他左手端着一个通体褐红、似铜非铜的晶莹茶壶,细细观赏把玩,却根本不正眼瞧那赔笑的中年人。
待那孩童说完,他低头瞥见自己洁白衣挂被孩童抓得乌黑的一角,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旋即似笑非笑地看着地上的孩子,将一把极其精美的白玉弹弓递到孩童面前,道:
“小朋友,咱们说好的,你给我铜壶,我给你白玉弹弓,是也不是?”
“是,不,不是;哥哥,对不起,我错了,我不知道那是咱家的宝贝;我,我只当是普通古董,所以才……现下我知错了,弹弓我不要了,你把壶还给我爹吧。”那孩童颤颤巍巍地说道。
“小朋友,临时反悔可不是君子所为哦,你还是收下吧。”,那韩公子丝毫不见怜惜之意。
“哥哥,我,我求你了。”孩童大感委屈,一急之下,竟然当众磕拜下去。
一众围观人群惊讶不已,那中年男子见状,更是眼中闪过一丝怒火,但旋即又转为谄媚之态,
“韩公子,素问您君子堂以君子仁义处世,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犬子这一回吧?”
“既知我君子堂,为何不跟我谈谈君子所为?买卖之事,物契两清,全凭自愿;我一非巧取,二非豪夺,奈何尔等做此反悔下作之事。”韩公子闻言不怒反笑道。
“这……”中年男子面露窘色。
……
司辰细看那韩公子手中所持铜壶,样式虽然古朴,却无甚奇特,但其材质精华内敛,分明是金石之胎,然光泽不显,目光所及竟然隐隐可见壶内,若所料不差,这铜壶的蹊跷之处并不在于壶本身,而是其铸壶所用的材料应该蕴含千年铜精,是一种绝佳的器炼材料,若辅以真火或可熔炼出一件蕴含灵力极为纯净的法宝。懂行之人,必然明了,谅那白玉弹弓再过精美,也不过是个珍贵的玩物,这韩公子欺孩童年幼无知,眼看是要强行捡个天大的现成便宜。
只见,凌嫣然走上前,一脸怜惜地托起那伏地的孩童,伸出玉手轻轻拂去孩童眼角的泪,旋即回头望向司辰,一脸的恳求之色。
司辰见状已然明了她的心意,略作沉思,排众而出。
他来到孩童身旁,轻轻扶他起身,也不去看那韩公子,对凌嫣然微微一笑,点头示意,转身环视众人,继而微笑着朗声说到:
“既要讲君子所为,可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交易未成,卖主反悔,何妨以君子所为,行个大度翩翩?”
“物契两清,何来交易未成?”那韩公子见有人出头,大感不悦,当下分辨道。
“噢?两清?众人虽眼拙,但且看见两件交易物事均在你手,何来两清之说?”司辰仍不去瞧那韩公子,微笑着面朝那佝偻中年人说道。
“是啊,是啊……额,不,不……”那中年人看看司辰,又瞧瞧韩公子,尴尬至极。
司辰也不怪他,只是抬手轻拍其肩,那中年人感到一股浑厚的劲力透过肩膀,直达腰背,硬生生把他佝偻的背撑直,心下明了,顿时涨红了方脸,气血翻腾之下竟然脱口而出:
“不错,这位公子说得在理!”
言罢,向司辰投来感激目光,司辰微笑点头。
那一干围观群众也是附和称是。
“哼,我正欲将弹弓交与孩童之时,其父前来搅局,这才导致孩童反悔,须怪不得我。”那韩公子仍要强辩。
“你方才所言口口声声物契两清,何谓两清?一则两件物事均在你手里,二则这孩童本不知此壶价值几何,而你却心知肚明,若是你以高价购买,那是你心甘情愿,也还罢了,而你却要以弹弓这样的玩物去强换人家镇派之宝,这样不平等的交易,又岂是君子所为?”司辰背对着那韩公子,继续说道。
众人闻言,又是纷纷点头称是。也有沉着之人,仔细打量着司辰,猜其来历。
“你!你一不相干之人,在此胡言乱语,混淆视听,可是存心与我君子堂过不去?”那韩公子眼看舆论一边倒,已是恼羞成怒,怒瞪司辰,原本明朗的秀目似要喷出火來。
“君-子-堂,韩公子是吧?且耐心听我一言。”
司辰这才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世人皆知,君子堂治下均为堂堂行径之君子,常言道,君子山岳定,小人丝毫争,山岳之重尚且不移君子之志,何况这看似茶壶,更似夜壶的物件?却不知,韩公子仪表堂堂,玉树临风,非要这夜壶何用?”说罢,司辰一脸无辜地看向凌嫣然。
哈哈~哈哈哈~
众人一阵哄笑,更有好事者吹起口哨讥讽。
凌嫣然本就爱胡闹,此刻看着司辰难得露出搞怪表情,更是忍不住笑弯了腰。
那韩公子已是气得瑟瑟发抖,右手灌注一团澄黄真气,便向司辰胸前一掌拍来,登时一阵汹涌的气浪惊得众人向后散开,就连那孩童也吓得躲到凌嫣然怀里,凌嫣然见状赶忙运功相护。
司辰仍看着凌嫣然,面带微笑,并不回头,任凭那一掌按到胸前。
只听,“嗯哼!”一声低沉,那韩公子倒退几步,本来白皙的右掌此刻已然红肿,掌上缠绕一团青气,噼啪作响,隐约间透出淡淡的焦糊味,显然是偷袭不成竟然吃了亏。
“你!好,算我大意,且留下名号,容来日相见。”韩公子再一振臂,那团青气已消失,臃肿的手掌已然完好,看不出丝毫痕迹。
“承蒙公子抬爱,在下听雨楼,司辰。”司辰微笑作答。
啊~是他!
众人一片哗然,将信将疑地的看着司辰。
凌嫣然却是微笑地投来倾慕的目光。
“原来是你!很好,就此别过。”那韩公子恨恨说罢,就要从司辰身旁擦肩而过。
待其行至身旁时,司辰突然说道:
“韩公子留步!”
“怎么?听雨楼要留人?”
“把壶留下。”
那韩公子登时气塞,只得又回转,却是把壶塞到凌嫣然手中,目光交汇一刹,那韩公子顿时为凌嫣然的美貌一惊,然而转瞬即逝,一掉头,朝另一方向扬尘而去,全然不顾及一身洁白长衫。
司辰微笑地看向凌嫣然,嫣然调皮地吐个舌头,继而将那壶递给孩童,摸摸他圆圆的脑袋,又勾起食指轻刮他的鼻梁,微笑道,
“乖,没事啦,以后不许淘气哦。”
孩童小脸一红,转而将壶小心翼翼地交给父亲。
那中年男子大喜过望,一把将孩子抱于怀中,眼神中满是爱怜。
片刻之后,中年男子神色凝重地朝司辰一揖,
“阳泉派十五代掌门人张大成,携不孝子张小虎,拜谢听雨楼司辰公子。”
司辰微笑还礼,“掌门人言重了,适才司辰言语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张大成连忙摇头,“恩公,哪里话,敝人惭愧万分。”
司辰道:“此间事已了,在下就此别过。”说罢,示意凌嫣然快走。
那张大成也不便挽留,只得抱拳说道,
“恩公请便,来日若有趋驰,我派必然鼎力相助。”
司辰再度还礼,而后,牵起凌嫣然的右手便走。
凌嫣然万万没想到司辰会来牵她,登时心如撞鹿,却无力拒绝,只得呆呆地跟着他离开。
不料二人才走过街角,只听得后背有孩童呼唤,
“哥哥,姐姐,等一等。”
二人回头一看,却是那个名叫张小虎的孩子飞奔而来,不解何意。
凌嫣然蹲下来,笑嘻嘻地问道,
“小虎啊,你还有事吗?”
那小虎似还未哭够,一抹鼻涕,仰望司辰,气喘吁吁,一脸严肃地说道,
“哥哥,小虎感激你的大恩,这是我最喜爱的玩物,我送给你,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说罢,从衣兜里掏出一枚形似鸟蛋的鹅卵石来,双手碰着,巴巴地递给司辰。
司辰未接,凌嫣然却好奇心重,端过来放在眼前仔细观察,那是一枚似蛋非蛋的石头,看似小巧,过手却远比想象中沉重,通体淡黄,质地坚硬,表面隐隐有些怪异纹路,除此之外,却也无甚奇特,不过就是一枚怪异的石头。
凌嫣然不解,望向司辰,司辰这才接过,仔细瞧了一会,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无奈地对嫣然摇摇头。
凌嫣然见状甚是失望。
司辰将那石头递回给小虎,微笑说道,
“小虎啊,这该不会又是你家镇派之宝吧?”
小虎大囧,忙分辨道,“绝对不是的,哥哥,这是我一年前在一个山洞里拾到的,我觉得好看,便带回家了。小虎从不骗人,请你一定要收下。”
司辰见他一脸严肃,不忍违逆他一番心意,只得收入怀中,“好,哥哥相信你,我收下了,谢谢。”
“不用谢,哥哥姐姐是好人,再见!”说罢,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司辰无奈地看向嫣然,“我们走吧。”
凌嫣然不禁莞尔,“没想到你还这么讨孩童喜欢。”
司辰一脸苦相,“还不是因为你多事,你看,这下我麻烦大了,惹上君子堂,没好日子过咯。”
凌嫣然一副我信你有鬼的样子,“是吗?可我瞧司辰哥哥你根本满不在乎的样子吖。哈哈,想起那个韩公子一脸囧相我就好笑,哈哈哈。”
凌嫣然背着手,转到司辰面前,一面倒步,一面笑侃:“喂,你说你肚子里都装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什么狗屁歪理到你嘴里就变得那么理直气壮了?”
司辰忽然停下,一本正经地凑到嫣然面前,全然不顾她的窘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想学吗?……自己回家多读书。”
言语间,气息轻拂凌嫣然娇艳的面颊,她顿感不安,连忙跳开,“我才不要!”“……有你在身边,还用得着我么,额……”后半句却是声音细微,犹如蚊蚋。
“什么?”
“没什么。走,我们再去瞧别的热闹去。”
……
街道仍是人来人往,此刻,却只有一白一粉两个身影最为醒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