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河镇以后,司辰等人一路步行向东南方向而来。
出了小镇便是一小片空旷的原野,原野上有一片芳茂的花田,花品繁盛,清风徐来阵阵花香扑鼻,引得彩蝶竞相追逐。花田旁是一条潺潺溪水,虽已过未时,仍艳阳高照,阳光洒落大地,一边粼粼光影,一边朵朵向阳,确实美不胜收。
司辰笑道:“这处花田料想必是出自翩儿之手。”
释心和柳寒衣点头称是。
的确,只有爱花之人才有如此心境来照料这满园芬芳;除此之外,若非蝶精杰作,凡人之中,只怕是再心细的女子也无法兼顾到这每一株、每一朵的不同情况。
莳花亦如待人,悉心备至能及分毫者,又怎能不对自己心爱之人体贴入微呢?看来,这突然抱病的症结绝不在于李秀才本身,否则翩儿与他朝夕相处,早该看出端倪,如若不在自身,那么只能是……
楚恒岳并无心情赏花,他一直为受伤一事耿耿于怀,总觉得那僵尸煞气极重,绝非自然形成,于是问道:
“你们说,这‘玄阴门’是否与尸体失窃之事有关?”
司辰等人知他着急,有意拿他打趣,相视一笑,故作没听见。
楚恒岳见无人搭理,心道这几个家伙又要合伙使坏,也不上当,却是沉下心来,淡淡道:
“我知道你们早已把那‘玄阴门’上上下下百来号人怀疑了个遍,说罢,憋着也不觉难受?”
司辰三人回头看着他,继而哈哈大笑。
柳寒衣笑道:“我们可没你着急,吃亏的又不是我们。”
楚恒岳登时皱眉嗟叹,“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释心微笑着看着他,说道:“我们现下是去找线索求证,而非上门兴师问罪……”
楚恒岳伸手打断,皱眉道:“得得得,接下来释心大师可是要说我这般心浮气躁,定是犯了嗔戒?”
柳寒衣大笑:“哈哈哈,孺子可教也!”
……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四人才来到位于山腰间一处芳草坳的一方矮坟前。
这是一方新塚,四周泥土尚且澄黄微润,然而栽种着鲜花的坟头却早已滚到一旁,纤细的花茎生生折断,坟包裂开一道宽口,露出里面极其朴素的一副棺木,棺板是从中央对半裂开的,棺材四壁也几乎松垮,看起来极其诡异,就像是有东西自里面爆炸,从而将棺材和坟包一块挤裂一样。
柳寒衣笑道:“看来这李秀才倒是个练家子,光这份力道就不容小觑啊!”
司辰围着那方土坟走了一圈,继而眉头紧锁地沉思片刻,突然他腾空而起,直上那坟旁一棵矮柏斜岔而生的树枝,缓缓蹲下来,凝视着那枝头茂盛的树叶,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伸手一抓,继而纵身轻飘飘地落回地面,终于舒展了眉头。
释心微笑地看着他,“可是有所收获?”
司辰微笑,缓缓摊开手心,众人一眼看去,竟是一小片粗布屑。
楚恒岳取过布屑,仔细端详了片刻,才疑惑的问道:
“这,莫非是李秀才的,你是说他……?”
司辰微笑点头,
“这坟头和棺材的模样,显然非挖掘所致,倒极像是炸裂而成。一个死去之人,即便是诈尸还魂,也断然不会如此夸张,至于盗尸,就更不可能了,既然要盗,则说明尸体有用,有用之物必然不愿毁坏;再者,这坟墓周围除了我们来的脚印,并无向外离开的脚印,这岂非怪事一桩?尸体是如何不翼而飞的?更何况,连翩儿的脚印都没有了,很明显,有人故意毁灭证据;还有,尸体若是被搬走的,李秀才一介书生,生前与人无尤,那盗尸者为何还要刻意去毁坏棺木?”
柳寒衣看着司辰,诡笑道:“你是说?尸体并未被盗走?”
司辰不答,瞥了一眼楚恒岳手中的布条。
柳寒衣这才微笑点头。
楚恒岳此刻也想白了,“他们为何不要尸体?”
司辰微笑地看着释心,道:“这个只怕只有释心大师最有发言权了。”
释心点头:“你们知道,佛门中有超度亡魂往生的说法。须知,这枉死之人,体内往往蕴含着极大的戾气,其魂魄亦为怨魂。戾气、怨魂皆魔障,若为心怀叵测之人所取,则可化作供养邪恶之力的养分。这盗尸者所图的并非尸体,实是欲获得这尸体内的邪恶养分啊!”
楚恒岳握紧手中的碎布条,恨恨地说道:“所以他们以如此暴力的方式,破棺取抽魂,事了还要毁尸灭迹!”
释心闭目点头,满脸的悲色:“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柳寒衣问道:“现下如何处置,是否探他一探?”
司辰看看他,再看看楚恒岳,笑道:“此事不急,人家毕竟是数百年传承之大派,不得鲁莽,待入夜之后……”
……
山腰,崖角旁的老树下,
楚恒岳满脸的不悦,
“为什么不让我去?”
司辰笑道:“你岳将军龙行虎步,性情刚烈,恐不适合干这等‘上梁揭瓦’之事;释心佛门中人,则更加庄重持守,说不得,只好我和寒衣去作作这‘梁上君子’了。”
释心亦微笑称是,楚恒岳只得悻悻作罢。
……
“玄阴门”虽在南疆边界一带极负盛名,然而行事却颇为低调隐秘,偌大的一个门派,所有建筑不过就是一个坐落于山谷深处的一座背山而建的幽静的山庄。然而更为低调的却是,“玄阴门”的山门出人意料的简陋,甚至可以说根本没有山门,一条仅仅约四人宽的小路蜿蜒向内,小路的拐角处立了一块约一人高的光滑灰石,上面用浓黑的墨色赫然写着“玄阴门”三字,笔迹拖沓,笔锋锐利,透着一股邪性。
……
深夜,亥时。
司辰等人走到此处,便兵分两路,各自行事了。
释心和楚恒岳自此处开始,从左路摸近那座山庄,一上一下地埋伏在暗处,以便策应;司辰和柳寒衣则从右路直接潜入山庄,探查山庄虚实,两路约定,无论是否有收获,丑时以前必须在此处汇合。
……
此刻,司辰和柳寒衣悄无声息地躲在山庄门口的一株茂密的古树之上。那古树至少有三百年的树龄,拔地而起直达十丈束冠,将那山庄全貌一览无遗。
山庄并不大,规矩的三进格局,进门是一个方形天井,天井的地面似乎由特殊的砖块铺成,组成一副巨大的浅灰色骷髅图样,那骷髅的眼洞却是极为怪异的一黑一白。天井进去是正殿,正殿之后便是二进,中央有个小型水池,水池旁有假山,假山中有小阁亭台,四周则是绕廊厢房;穿过中殿便来到三进,雾气弥漫看不清晰,只是依稀可见几根规则排列的石柱,仿佛石柱中央是一个祭坛,再往里,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整个山庄里里外外尽是白纸灯笼,微弱的黄烛灯火,除此之外,月光不及之处就只能看见比山峦更漆黑的长方院墙,除了山庄大门正墙微微有些弧度,两侧均为平直一线。司辰二人突然发觉,这一整座山庄竟然神似……神似一座棺材!
……
二人借着头顶厚云掩月的阴暗一眨眼功夫便出现在山庄一侧的院墙根下,正待翻墙而入,忽然,一阵山风袭来,院墙上传来“叮铃……叮铃……”的细细的铃声。二人抬头借着稀薄的月光看去,终于发现那院墙上竟然有数条绷直的细丝,那细丝两端各系着一枚铜铃,铜铃隐藏在院墙的檐结内,若不是这一阵风,他们根本不会发觉。
司辰眼神示意进入之后务必小心机关,柳寒衣肃然点头。
下一刻,二人终于再次趁着一阵月暗翻墙进入了山庄。
这山庄外表看似松懈,实则步步诡谲,“玄阴派”作风之诡异,从那院墙上的铜铃便可窥一斑。
一进院落除了门口的两个守卫之外,似乎只有正殿值夜的家丁,然而司辰和柳寒衣却不敢去踩踏那中央骷髅形的石砖,仔细观察之后,便一左一右从两边的矮从之后摸近正殿两侧。
那正殿倒是灯火通明,只是,外表黑压压的大殿之内,一应帘幕俱是白色丝缟,六根黝黑的圆柱之后是一尊高约两丈的半身骷髅雕像,只是那骷髅却是弯角尖牙,背生骨翅,双手指骨间握着一截招魂幡,看起来阴森恐怖。
司辰示意越过正殿直接进入二进,柳寒衣遥遥点头表示做掩护。
只见柳寒衣袍袖一甩,登时一股强烈地气流向正殿冲去……
“哎哟!哪来了妖风,差点迷了眼。”
“我,我也是……”
趁着两个家丁抬袖揉眼之际,司辰和柳寒衣一前一后跃上大殿斗拱,果不其然,在斗拱和檐下连接的隐秘处,他们又发现了那精致的铜铃和连着铜铃的细丝……
待环绕巡视的守卫走过之后,司辰和柳寒衣才一阵风似的飘落,并快速隐匿在茂盛的植物之后。
二人比划商定,柳寒衣去探查左侧厢房,司辰则负责右路。
且说司辰一路探来并未发现怪异,直到摸近那位于假山之后的阁楼之时,才在一侧窗户上发现了两个男子的身影。
司辰纵身飞跃假山,沿着阁楼昏暗的侧柱一路向上,最终悬挂在二层的飞檐之下。
此刻,只听得阁楼二层静室内传来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
“师兄,你为何不让我试试?”
这声音竟然是日前驱使僵尸毒伤楚恒岳的黑衣少年。
司辰微微一笑,继续凝神窃听。
“枫师弟,你还要任性妄为?之前,师父说要找一个八字纯阴之人用那‘离魂引’之术,你当时抢着要那寻人施法的差事时我就觉得蹊跷,以你好逸恶劳的性子怎会对这等奔波劳苦之事如此上心。果不其然,你竟然将师父好不容易求来的符咒用在那李固身上,你明知他并非至纯阴体,你如此所为不过是为了霸占那只蝶妖,你当我不知?”
“师兄!你竟然跟踪我!”
“哼!是师父爱子心切,让我暗中保护你!”
“哎呀,师兄,你就让我试试吧?”
“不行!你修炼‘拆魂术’时日尚浅,此术过于凶戾霸道,何况你之前已犯下错事,那李固本不是天生纯阴八字之体,这施术的过程就更加凶险,我这也是为你好。若不是师父……”
“我爹?我爹怎么了?”
“没什么,我意思是师父甚至都不放心我来办此事,更何况是你,若不是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分身乏术,只怕此事他要亲力亲为了。”
“这……这事有那么危险吗?”
“你以为呢?‘拆魂’者,拆离魂魄意志也,施术者必须有坚固鬼术修为根基和强大的灵识,否则怨魂戾气疯狂反噬之下,轻则使人癫狂,重则施术者魂飞魄散沦为行尸走肉。”
“好吧,我听你的就是。不过,你可否告诉我,你打算何时动手?”
“我算过了,明日子时三刻为阴气至盛的最佳时机……咦?你想干嘛?”
“噢,是这样,师兄你不让我施法,那我一旁观摩总可以吧,我实在是对这门法术感兴趣。”
“不行!你当这是什么?唱戏么?到时候我要布下‘阴铃封鬼阵’将我和李固的魂魄一并封印在阵中,免生意外。你就别妄想了,你什么也看不到!”
“师兄……”
“好了!别再说了!此事,你必须听我的,之前的事我已经替你瞒过师父,若你再动什么歪念头,那我可要告诉师父,从严处置你了!”
……
噔噔噔,
一阵脚步声之后,想必是那黑衣少年的师兄离去了。司辰正欲尾随其后而去,看看是否能探知那拘禁李固魂魄的地方,却不想房内又传来黑衣少年喃喃自语:
“子时三刻,至阴之时么?嘿嘿嘿,反正也不是什么纯阴之体了,那时辰早两刻又有何妨?李固啊,李固,你千不该,万不该,你真不该夺我所好,我可没打算把你真正‘拆魂’,我反而要给你加点成份,让你变得疯狂、暴戾,然后翩儿就会求我放过你,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她从了我。之后,我再将你交给师兄,让他拆得你什么也不剩,我看你到了鬼界如何转世轮回,哈哈哈!!!”
……
虽然隔着一层窗户纸,司辰依然嗅到了从房内散发出来的的,充满了怨毒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