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两边的金黄稻地裹着一条通往城里的小路。一个农夫打扮的男子挑着担子从远处沿着小路走来，身后跟了一个怯怯的妇人。妇人颓丧着脸，几欲上前与他搭话，农夫依旧故我的前行，肩上的担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抖着。
妇人鼓足了勇气，顾不得形象的撩起裙摆追上前，贴着他的身侧舔着脸笑着。“我说呼延兄弟，你就听大嫂说句话吧！这水府你是去不得的，这事你就甭管了，大不了让水老爷将地收了回去，我们一家子去海上讨生活！”话虽这样说着，可妇人脸上的表情却是百转千折。
农夫挑着担子走了几步，终于叹了口气停了下来。“大嫂，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办妥，你不必担心。”
妇人蹩着眉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后却见他已经走远。无奈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转回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乡下到城里的路，一般的壮实汉子起码要走上半个时辰。虽说已近秋日，可午后的艳阳足以使人汗流浃背。
城门口的男子轻快的挑着担子，斗笠的帽檐遮住了男子的脸只露出一张薄薄的唇，唇形好看的紧，这不禁让人们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一挑担子，两只竹筐，框内是刚刚打下的麦子。
进了城会发现，今日的城里格外的热闹。街上多是挑着担子的汉子，每个都汗流浃背的朝着一个方向行着。男子也跟上了众人的步伐，只是他的样子看起来清爽多了，削瘦的身形配上一身粗布麻衣，虽不见得多风流倜傥，可衣服配在他身上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大约走了一刻钟，所有的人都停在了水府的门前。这时的水府门外早已设好了台桌，等的就是这一班人。
门口坐着一个年约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皮肤偏白，看上去就是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人。大家排好了长队，一个个的将框内的作物摆在中年男子跟前。
“刘二狗子，去年你的粮租给的可就让我们老爷不满意。今年是怎地，不想再租用我水家的地了？”中年男子语气很慢，话中的尖酸却说的淋漓尽致，单单挑了挑眼角，就吓得魁梧的刘二狗子抖了几抖。
“水总管，去年雨水不足收成不好这您也是知道的。你看，今年一打下了粮食我立刻就给水老爷送来了，连家都没顾的上回。水总管，你就看在小的尽心尽力的份上，在水老爷面前替小的说说好话吧！谁不知道，在水老爷面前只有您水大总管的话才有分量。”刘二狗子极尽巴结，一个魁梧的汉子已急的满头大汗。
水总管一听立刻笑了，挥挥手道：“得了得了，就看在你小子这么会说话的份上，今年本总管就饶了你了！”
刘二狗子的事只因几句好话就得以了结，接下来的收租也出奇的顺利。因为大伙找到了窍门，一个劲儿的巴结讨好水府的总管，所以农租的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很快到了最后一位，水总管拿来簿子看了一眼。“牛大家的？怎么他没来，该不会是这小子以为换个人来就没事了吧？怎么东西这么少？去年的农租还没交上来，今年就想用这么点东西就糊弄过去？你也甭交了，把东西带回去，告诉他明个我就把地收回来。”
始终压低帽檐的男子微微抬起了头，一双锐利的双眸淡淡的望了一眼自说自话的水总管，幽幽开口，声音温润好听。“去年牛大哥摔伤了腿错过了种田的时机，想必总管已经知道。”
乍听男子的声音水总管片刻怔愣，这样好听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而且还是在一个粗鲁的庄稼汉身上听到。他撇了撇嘴道：“那又如何？去年没交就罢了，今年为何不补齐？别在这儿跟我扯那么多借口，走走走！”
男子淡然一笑，回身挑起担子就走，目标不是回家的方向而是朝着水府大门走去。
“喂喂喂，将这小子给我拦下！”水总管急忙一喝，顿时从院内跑出数名家丁团团将男子围住。水总管气呼呼的跑过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小子是不是疯了？那里面是你这种人能进的地方吗？立刻给我滚，否则我打断你的狗腿！”
几名家丁似是感受到了总管的怒气，纷纷抄起随身的家伙直逼男子的面门。
男子临危不乱，俊挺的身子挺得笔直依旧稳稳的挑着担子，担子似是安分了许多不在微微的颤动。“抱歉，我要见你家老爷。”他稳稳的说完话，稳健的步伐轻而易举的躲过了几名家丁的包围。众人也只觉眼前一晃，并不知道他是如何逃出他们包围圈外的。
这时总管的喝令声，众人的纷杂声以及周围围观人群的议论声同一时间想起，水府的大门外热闹的成了市集。
门口缓缓走出一抹粉嫩的身影，偷偷张头像门外望了望，似乎察觉了气氛有些不对，撩起裙摆偷偷的踮着脚像大门口走来，目光不时还朝着四处张望一番。顺利的走出大门，粉衣女子便凑到总管跟前轻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急着叫骂的水总管一见来人，先是目带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没好气的回道：“这里没三小姐什么事，麻烦您快些回房去，被老爷看到你又出门，小的们可不好交代！”总管口中不见对这位三小姐的恭敬，说起话来也是嚷嚷丧丧。
女子一听并不生气，精致绝伦的小脸扬起扬起一抹笑意。她离开水总管缓缓朝那名男子走去，水府家丁见小姐到来皆尴尬的红了脸。本就是些年轻的小伙子，见到府中最美的小姐，虽说这位三小姐并不受宠，可随和的性格却让府里众人真心喜爱。
“小姐，这里太乱小心伤了你，赶快回房去吧！”一个好心的家丁拦住她的去路，话中也不见恭敬却夹杂了更多的关心。
“徐大哥，出什么事了吗？”她说着目光偷偷朝那名男子望去，他带着斗笠而且遮住了大半的脸，看不真切。
“不过是一个交不起农租的小子罢了，总管会解决的，小姐还是快回去吧！”
交不起农租吗？水家三小姐担忧的蹙了蹙眉，哀声道：“好可怜！交了这些粮食，他们今年要吃什么？徐大哥，你就放过他吧！”她可怜那名男子，细声的哀求着，天真的童眸乍隐一抹光芒。
家丁为难的看着她，终于还是不忍的对她歉意摇首。“对不起三小姐，小的还没有这个权利。”说着目光瞅了瞅水总管的方向。
她像是明白了，怯怯的点点头，“我……我去跟他说……”
这一切早已落入了斗笠男子的眼中，他挑着担子拭目以待的等着她“去说”的结果。明明心里早已有了结论，没由来的他就是想看看她受挫后的样子。
她低头跟水总管耳语了几句，水总管先是一个劲儿的摇头，不知她又说了什么最后只见水总管为难的点头，脸上却带着得意的笑容。
不久，水家三小姐笑着朝他走来，停在他面前盯着他的斗笠一会儿，才生涩的对他开口，语调甜甜软软的很是好听。
“这位大叔，你将这些粮食带回去吧！农租的事不必担心，等明年收成好了再补给我家就好了。”
大叔？男子抿嘴一笑，笑容被掩盖在了斗笠之下。明知是她一番好意，男子连道谢都没有挑起担子缓步离去。
水家三小姐并不在意，笑着耸耸肩转身进门。至于她如何说动水总管，甚至答应了他什么条件，这些依旧是个谜……
男子原封不动的挑回了所有的粮食，令牛大一家又惊又喜，喜得是今年总算有足够的粮食可以吃饱了，惊得是粮食挑了回来到时水家会不会不认账将地又收了回去。最终在男子的解释下，牛大一家这才欢欢喜喜的将粮食收下。
转眼三天过去了，这一日男子正在田间劳作，突然察觉远处围了一大群的人，他只是淡淡的望了一眼不甚在意的继续埋头劳作。仅一会儿的时间，人声就朝着他的方向缓缓移来，再次抬头声源已经到了他跟前。
“咦，大叔是你啊！”娇娇软软的女声带着惊喜想起。
男子微微抬头，斗笠间的缝隙恰好让他看清了来人的容貌。即使不看他也知道来人是谁，且不论她那与众不同的音调，光一句大叔他就已经十分熟悉。
“有事？”他淡淡一问，一天未说话的缘故让他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
“大叔，你的声音真好听！你在插秧吗？一个人会不会忙不过来，要不要我帮忙？”女子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并且身体力行的付诸行动，脱了鞋，麻利的卷起裙角、袖口便迈入了田中。“我从那边开始，我们一人一面干起来会快些。”说完她拿起秧苗，似乎十分熟练的干起活来。她好像一点都不怕脏，袖口上沾了泥土也只是憨笑一声，这样的人根本不像一个大家闺秀。
他端详了片刻，见她插秧程序无误，才慢吞吞开口问道：“水小姐，你来这里有事吗？”一来便帮他插秧，她似乎望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或许她是别有用心，可见她憨傻纯真的模样似乎不像攻于心计之人。眼角瞥向了田埂边的那个布袋，一个绣工完好的香囊露在了外面。他，还在猜测她的来意。
“哦，差点忘了！”她突然想起来，拍了拍额头叫了一声。她跑回田边，拾起地上的布袋取出那个绣着芍药花的香囊回到他身边，将它递到他手中。“喏，这里有些银子。”她红着脸有些羞赧的继续道：“银子不多，是我平日里攒下来的。我知道我爹平日里对大家苛刻了些，请你们不要怪他，我带我爹向你们道歉！银子虽然不多，却是我的一番心意，请大叔一定要收下！来年我会好好跟我爹说，争取让他替大家减租。”
她一番诚意的言辞不禁让男子多看了她一眼，他将钱塞回她手里，淡声道：“拿回去，我不需要。”
“大叔……我知道银子是少了点，我会继续努力攒钱的。我听说今年的收成也不算好，这些钱就用来买些粮食吧！”她殷切的说着。
“我说了，不需要。”他不厌其烦的重复。他本来就不需要这些钱，他种田只是因为这是他的喜好，并不是为了谋求生计。他，还不需要那点钱来碍事。
原本以为她会继续哀求自己，可相反的却令他傻了眼。她笑嘻嘻的收回钱袋揣进怀里，又笑眯眯的朝着他说道：“算了，大叔既然不需要我收回好了。我来帮大叔插秧，多多的插上秧苗让大叔明年可以收获更多粮食也错！大叔，这你就不会拒绝我了吧？”
男子有些错愕不已，旋即轻轻一笑，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果然她手脚麻利，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替他干完了一整天的工作。一天的工作结束，水家三小姐这才抬起头看了看日头。此时已是日头偏西，眼看太阳就要落山。这一看不打紧，水家小姐猛的从田间蹦起一不小心还踩坏了几株刚栽好了秧苗。她歉意的对他道了声歉，急急忙忙的朝回家的方向跑去，连裙角都忘了放下，总之仪态尽失。
男子默不作声的收起东西朝自己的茅草屋走去……
傍晚，一袭麻黄短衫的身影闪进水府。见多了一袭黑衣的夜行人，麻黄短衫头戴斗笠的还是第一次看到。说是夜行者还不如说是来串门子，只差没挑上两筐黄瓜以便唠嗑。
麻黄身影直接来到水家三小姐的卧房门外，目光环视了一周闪身躲进了一旁的假山后。有钱人都喜欢造些假山石壁的来充充样子，又有多少人懂得欣赏这些怪石嶙峋的东西呢？
没多久，前方的回廊处走来几个丫鬟，最前面的那个他认识，就是帮了他一整个下午的水家三小姐。下午见她走的惊慌，依照往常的性子他是不会放在心上，可看在她帮了自己一下午的份上多少还是对她产生了些好奇。
此刻的她与白天不尽相同，一身普通服饰的她混在丫鬟群中道不觉显眼。只见她呲牙摇晃着脑袋，步伐拖得似是十分沉重，每走一步都皱上一回眉。
“凝寒，我们先回去了，你也快些回去休息。明天肯还要洗那么多的衣服，厨房还有那么多的活要做，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嘛！真不明白老爷为什么让你做这些？你可是水家的三小姐，如果不是我爹在水家做了一辈子，千万个保证你是老爷的亲闺女，我还真怀疑你是捡来的孩子！不过你放心，明天我们还会偷偷去帮你的！”私底下她们之间没有主仆之分，她们都习惯直接叫三小姐的名字。
“谢谢你们，不过还是算了，被爹知道又会罚你们。我自己可以的，没什么大不了，反正都习惯了嘛！”她爽朗一笑，笑容中没有哀怨与委屈。
“那好，我们先回去了。”几个丫鬟纷纷告别后各自离去，水家三小姐也跟着进了门。
假山后的男子不禁奇怪，从她们的对话中他好像听出了些什么。抱持着疑惑，一个纵身闪进了另一间院落。
院落的门紧关，一盏暗灯孤独的摇曳着。男子推开房门，门内的人立刻惊慌的准备大叫。就在他要叫出声的前一刻，男子从怀中掏出一颗明晃晃的夜明珠一晃，一颗夜明珠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也让屋内的人一时间忘了叫喊。
“水老爷，愿不愿意跟我打个赌？”他拿起夜明珠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一身粗衣的男子怎么看怎么像个穷酸，可眼前这颗明晃晃夜明珠而是货真价实的宝贝！水大富觍颜一笑，伸手去抓却捞了个空，不禁着急的问道：“赌什么？”这时他根本顾不得男子的身份，更忘了他似乎是个不速之客。
“很简单，掷骰子。你赢了，夜明珠归你。我赢了，你减免大伙三年的农租。不过我还有个条件，就是娶你的一个女儿。如果你答应，夜明珠就是聘礼。”
“那若是我既赢了又答应你娶我女儿呢？”他贪婪的望着夜明珠问着。
“等你赢了再说。”他似乎十分有把握，似乎早已断定他一定赢不了自己。
水大富立刻取来一副骰子放在他面前，“你先还是我先？”
“无所谓。”对他来说并无区别。
然而这正合了水大富的心思，他笑眯眯的捞起骰子。心里却做着盘算，反正输赢他都能得到夜明珠，别说他输了要减免三年的农租，就算一辈子不收农租有了这颗夜明珠也是吃喝不愁了。倘若他侥幸赢了，双份的奖励……越想他心头越乐的开花。
水大富随意的掷着骰子，心头早已打好了思量，骰子一定掀开来一看，不知是他的运气好还是怎的……“四五六点大！哈哈……”
男子扯嘴一笑，缓缓的拿起骰子只轻轻一掷，随即温声道：“不好意思，我掷出的是豹子。”
“嘎？”这小子未免太好运了吧？
“告辞！”目的达到，男子转身欲走。
“等等，我……我答应你娶我的女儿！”眼快夜明珠就要在眼前飞了，水大富忙开口。
男子突然一抛，夜明珠在空中打了个旋稳稳的落入水大富手中。“三日后我来接人。”
水大富望着他离去，人前脚刚走他后脚便如珠如宝的捧着夜明珠美的直转圈，甚至不曾怀疑过一个穷农夫哪来的夜明珠？
自回忆中缓缓抽回思绪，呼延魂淡然勾起唇角，那笑容连身旁的女子都自叹弗如。
“有什么好笑的？幸好你娶到得是我，若是娶到的人是我两个姐姐看你怎么办！”说着水凝寒的心口泛起微微的酸意。
“我早知娶到的人会是你又何来的这层担心？”他不甚在意一笑，察觉怀中的人微微一挣，旋即又搂紧一分，解释道：“你忘了吗？你爹最不宠爱的女儿就是你，若是将你两个姐姐嫁过来恐怕会跟着我吃苦，想到这层你想他还会嫁他那两个女儿吗？”
“也对，原来不受宠还能有这种好事。早知道你的身份，我想爹打死也不肯让我嫁过来，到时惨的人可是喽！”她笑着揶揄。
“不会，嫁过来的人不是你我是不会将她娶回家的。”呼延魂神情认真的回道，将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似乎也想让她感受到那份真诚。
“为什么想娶我？”这是她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因为你很不同。”他敷衍的回答。
“哪里不同？”
“哪里都不同……”
“……唔……具体哪里呢？”
“……”他的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于是，片刻后，销魂帐内春意盎然……
没人会知道，呼延魂为什么会娶水凝寒。只有他知道，他起初娶她的原因是因为她会插秧能帮他干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