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九日这天,本来是革命党举事的日子。一大清早,成虎就显得焦躁不安,他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又坐下,在赵移山的视线里晃个不停。这个时候,他既兴奋又紧张,外面哪怕关门的一丁点儿响动,都会让他联想到枪炮声已响起,而后驻足倾听观望。
相比较于成虎,赵移山显得平静如常。其实,这只是表面上的平静,赵移山的心里早已起伏不定。战场上厮杀,根本没有中立而言,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做出选择。这个选择对于他来说,将异常艰难。成虎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却感受到的是一份知晓世事来临时的压力。枪声真要一响,他要怎么做?赵移山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他面对的是他所不满的,他等来的也将不是他想要的,面对着要到来的历史车轮,把赵移山的心碾压得五味杂陈。
可是这一天,枪声并没有如期出现。因为一件事的发生,将所有的计划又全都打乱了。
这件事情在新军里头引起了轩然大波。当天正午,在汉口宝善里14号的孙武正带人配制炸弹,没想到刘公的弟弟刘同若无其事地抽着烟进来了,他边抽着烟边往楼上走,随手弹掉的烟灰却不慎将炸弹引爆。俄国巡捕马上闻声而到,而此时,孙武早已乘乱逃跑。但俄国人还是搜出了革命党人名册、起义文告等,他们马上将逮捕到的其他革命党交到了湖广总督瑞澄手里。没过多长时间,有叛变的革命党已经供出了位于小朝街85号的起义总指挥所,清军马上朝指挥所扑去,起义之事败露,革命党眼看岌岌可危。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已是下午,成虎如坐针毡,他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也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在成虎看来,锅已经架到了火上,少一把柴,还不煮饭了?但赵移山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成虎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这种情况下,稍有不慎,整个革命党将会被一网打尽。清军已经派出了大量人员抓捕革命党,满城飘摇之时,赵移山和成虎第一次坐下来,开始讨论革命党的问题。这让成虎有了一种错觉,感觉朋友又回到了身边。
赵移山认为,就现在看来,革命党的组织还不够严密,准备更是不充分,暴露了许多问题,要不然不会出现如此事端。如果强行起义,结果很难把握。赵移山并没有说透,但也充分表达了意思,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况下仓促举事,即使面对土崩瓦解的清政府,除去偶然因素,将很难有胜算。成虎听出来了,赵移山虽然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但这些话是推心置腹的,他本人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也多少觉得有点儿道理。
成虎问:“那你的意思是,这事就不干了?”
“即使干了,革命党内部日后还有许多问题。”
成虎觉得这个问题太远,太高深了,说:“日后的事日后再解决,先说眼前的,眼前的事才最要紧。”
赵移山眼里有了一抹不解,但随即淡然,叹了一口气说:“眼前的事儿,都摆在那儿了!”
成虎琢磨不透这句话的意思,他努力看了看赵移山,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问是什么意思。赵移山说:“朝令夕改,乃兵家大忌,从这方面来说,是无令。组织松懈,随意患散,是无纪。人心不稳,错估时势,是无察。”赵移山说完,便不发一言,革命党能不能起事已经不是他所期待的了,他的心里充满失望,他所失望的是,心里一直期待的东西没有了。
打发子弹还得报个环数呢,这件事可是准备了半年多,就这么放弃了?成虎有点儿想不通,也不相信,他着急地说:“照你说,那这件事成不了,就这样了?”
赵移山没有回答,心里却早已是听天由命的感觉。
到了傍晚,袁发之又急急来了一趟,他这次来得相当匆忙,并且把成虎叫到了仓库密谈,为的就是避开赵移山。但是他不知道,赵移山几乎知道了他们所有的计划。袁发之带来了最新消息,目前的情况是,蒋翊武认为留下有危险,已经乘船离开了武汉。但留守的革命党人经过联络,一致认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反戈一击,遂决定于十月十日晚上发动起义。成虎听到了这个消息,非常激动,他向袁发之打了包票,司令部这边他已准备就绪,就等起义枪声响起。袁发之叮嘱,现在清政府已经草木皆兵,正大肆抓捕革命党,现在是非常时刻,起义之事,已有前车之鉴,严防走漏消息。他说得比较委婉,可是成虎也已经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让袁代表放心,说自己知道分寸。
袁发之拍了拍成虎肩膀,不无动情地说:“成败与否,就看明晚了。”
成虎慎重地点了点头。等袁发之一走,他并不打算保留,把知道的消息全都告诉了赵移山。赵移山听完,哈哈大笑,他的笑里满是沧桑和无奈。
成虎问:“你笑什么?”
赵移山满是悲怆:“革命党起义,主帅临阵脱逃,你不觉得可笑?”说实话,这和他猜想的差不多,非此即彼,相辅相成,组织起义的主帅已经作鸟兽散了,他还能抱什么样的期望?现在,成虎每告诉他一件事,只能让他更加绝望。
正如赵移山所说,但成虎还想解释一下,为起事的行为增加点动力。“你别说得那么难听,袁代表说了,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赵移山连争辩的心思都没有了,他看着成虎,说:“你这么相信我,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就不怕我泄露了出去?”
成虎坚定地说:“我们虽然道不同,但我相信你!”
赵移山不再说话,他沉默地低下了头,但眼里分明已经湿润了。成虎在一旁叮嘱,十月十日晚起事之时,务必在左臂戴上白袖章,以免伤及无辜。还有,当工程营的革命党冲进来时,一定要先和他会合……但这些话赵移山全都没有听进去,等成虎的声音停止了,赵移山才像记起了什么,他说:“你把这么多事都告诉给了我,你要做什么,想必也应该告诉我了吧?”
成虎愣了一下,点头说:“当然。”
按照成虎的说法,他到司令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等起义之时,让革命党攻进来时受到最少的抵抗,只要革命党占领了司令部,就相当于革命成功。而他千方百计到达军机处,需要做的就是在枪炮上做手脚,卸下机件和扳机。到时,枪炮都会失灵,守军将无法还击,进而必导致军心大乱,这将为革命党争取到最大的胜算。当赵移山并不愿意加入革命党之时,成虎又必须完成这个任务,所以才会出此下策。
听成虎说完,赵移山并没有吃惊。其实有好几次,当他看到成虎下意识地去摸腰间钥匙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目的。赵移山不经意地问:“那你都准备好了?”
成虎笑了,胸有成竹地说,明晚枪炮入库后就全准备好了。末了又让赵移山不必担心,到时发给他的枪弹肯定会是好的,以让他自保。赵移山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说完以后,他开始不声不响地清理抽屉,这个举动让成虎看来,倍感安心。赵移山缓缓拉开抽屉的最下层,里头放着当初的那封“家信”,赵移山一下一下地把它撕成碎片,然后紧紧地握在了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