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晚上,在洗手间里,念桃扑在镜子里,仔细地端详自己。还是那样玲珑娇小的身躯,纤细瘦弱的腰,孩子似萌牙的嫩嫩的**。她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磁,在爱情的滋润下,现在由磁变成玉了——半透明的青色的玉。下颔起初是圆溜溜的,近年来却像柳条一样渐渐抽条了,变尖细了,越显得那小小的粉脸,红朴朴的,小得可爱。脸庞是相当的窄,但是眉心却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明眸,乌油油滴溜溜地转……。念桃对镜子里的青春身体很满意,默默地笑了。
突然,念桃又悲哀起来,她望着城市里长裙飘飘的女孩,想,这座城市里是不稀罕青春的,城市里的有的是青春——孩子一个个被生出来,清澈如水的眼睛,红嫩如牙的嘴唇,聪明过人的智慧。岁月一年又一年地磨下来,等到这一代人眼睛花了,人也迟钝了,下一代又生出来了。这一代便被吸收到朱红洒金的辉煌的背景里去,一点一点的淡黄便是从前的人怀旧伤神的眼睛。
瞬间,念桃又高兴起来,她要度过这个美妙的夜晚,她要做一回真正的女人。她在洗手间里将自己打扮得光**人,满怀着柔情蜜意走了出来。她穿着鲜艳的三点式的衣服,玲珑剔透的水晶身体,就像一面白旗上突然挑起三面小红旗来,格外醒目。
春情荡漾,念桃偎依在萧山宽阔温馨的臂弯里,差涩地说,萧山,我想……我想……把自己交给你,我想……我想做一个真正的女人。怎么啦?萧山问道,把念桃搂得紧紧的。没什么,我就是怕有一天会失去你,我想早一点给你。念桃有点伤感地说,长长的两片红嘴唇夹着琼瑶鼻,一会儿哭,一会儿怒,袖子挡住了嘴,又转移到眼睛上……念桃咿咿呀呀地哭着,像咯吱咯吱的胡琴,拉过来拉过去,在万盏灯火的夜晚,说不尽的愁怅迷惘,说不尽的心酸苍凉。
好端端的说这些话干啥?又林妹妹般多愁善感了。不会的,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永远不离不弃。不到新婚之夜那天,我不会动你一根毫毛的。我要让你做婚礼上最纯洁最高雅最美丽最动人的新娘。唉,萧山你这个死脑筋,木疙瘩,老封建。念桃收回眼泪,挥起粉拳轻轻揍向萧山,嗔怪道,身子却偎依着更紧密更严实,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贴烙饼似的粘住他,将她的心与他的心畅意地融合在一起,以弥补身体上的融合。睡吧,我可爱的小天使,我梦幻中的新娘,别自作多情了。萧山带着浓浓的睡意呢喃道,在半空中打了一个响亮的呵欠。
萧山惶惶不安地度过每一天,他很怕再见到刘小丫,可这可怕的时刻还是来临了。
一天傍晚,萧山收工了,刚想回念桃那儿。小丫在远处,向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他过来。萧山横下一条心来,再也不能惹这个女人了。小丫又努了努嘴,再次示意他过来。萧山的步子加快了,飞奔地回到了他和念桃简陋的爱巢。只听到风中远远地抛过来一句话,狗东西,乡巴佬,不听话,你等着瞧。
半夜里,他和念桃睡得正香浓,突然房门被一群手持棍棒的蒙面男人粗暴地踢开,不由分说,对着他俩一阵拳打脚踢,棍棒相加。这帮人一边狠狠地打,一边怒气冲冲地叫嚣道,乡巴佬,竟敢调戏老板娘刘小丫,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死是吧。我们黄大哥吩咐我们,叫你俩明天就滚蛋,不要再来工地了,否则打断你们的狗腿,钱你也别想要一分了,谁叫你干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我们的黄大哥平时待你不薄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这帮人打累了,气哄哄地走了,留下两截被打断的棍子。血从念桃的嘴里流出来。念桃擦了擦嘴角的血,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萧山心绞般的疼痛,抱着念桃道,我们怕是遭人暗算了,连夜就走吧,免得夜长梦多。两人挣扎着爬起来,收拾好东西,跌跌撞撞走到了远处一家私人医院,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睡在长凳上等到天亮。
天蒙蒙亮,他们在离工地很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最廉价的房子。念桃没有再追问被挨打的事情,可萧山一遍一遍地向念桃解释,可能是什么地方得罪了老板娘,才遭如此毒手,可他真的没有对老板娘干什么坏事。念桃柔声地劝慰道,莫说了,莫说了,我相信你,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到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萧山百感交集地抱住了念桃,暗暗想道,还好,没有让念桃知道。要是念桃知道了,她真的会心碎而死。
就在他们离开工地的第三天,如意大厦的工地上出了两条人命。两个工人在15楼的脚手架上作业时,脚手架突然断裂,两个工人从15楼作自由落体运动,摔了个粉身碎骨。其中一个工人的老婆抱着三个月大的孩子哭晕在工地上,醒来后她带着孩子跌跌撞撞地爬上15楼,死活也要从那里跳下去。黄壮志被公安局当场带走。
这条新闻以头版头条在当地日报上刊登出来,成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嚼料。萧山知道这则消息时,已是出事后的第五天,他从报纸上看到死去的两名工友,正是自己的好哥们阿牛、阿山。不知道为什么,萧山的心里有突然一种浓郁的负罪感,他甚至想,要是他还在工地,也许他俩就不会出事了,也许自己会帮他们或提醒他们检查工地上每一处存在安全隐患的脚手架。他感到有热泪从心尖悄然淌流出来。眼里雾气慢慢弥漫开来,一阵头重脚轻,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明白,他忍不住地号啕大哭,留下了他洒给南方的第一场泪雨。
自从念桃走后,村长似乎丢了魂,对村里的公务事也是漫不经心,每天主要的工作只是一遍一遍往念桃家跑。叫人拾掇她屋子的破漏处,在她屋旁另盖起了一间阔气的平房。天天有事没事朝村口东张西望,见到了酷似念桃的女人,都免不了要出神地望上几眼,村长家的院落里栽了很多盆念桃,念桃漫天漫地开满了整个院落,整个村子里都飘逸着念桃的清香。黑灯村变成念桃村了。
念桃当年送给王村长的那只老母鸡,他忙前忙后精心地伺候它,好像它就是念桃。天天把鸡抱上桌,与他一起吃饭,每晚王村长还与这只鸡窃窃私语,搂着这只鸡睡觉哩,村里的老人都感叹道,王村长怕是要得花痴病了,得救救他。
得救救村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