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马老师来找我，说我的拍拖申请批下来了。事情是这样，因为大家都已经到了青春期，有些事儿就会变得非常紧急，而且不是一两句思想教育就能解决得了的。古人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所以对这些问题必须用疏导的法子，比如高中生拍拖就是这样，你不管他们他们也要拍拖，没准还会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所以学校方面就只有让步，允许拍拖现象，同时给予正确的指导。这样地有了一些规矩和程序。比如我就交了一个申请书，名目是“申请接受高中期间个人问题预备教育”，申请书的开头我们都非常熟悉：“敬爱的校领导，团委，老师们：”，然后简单汇报一下我目前取得的成绩，接着说“我作为新时期的一名高中生，已经安全地进入了青春期，鉴于这个时期的特殊性，在高年级同学的启发和帮助下，经小马老师介绍，特此申请接受高中期间个人问题预备教育。不管老师们给我介绍一个什么样的女孩，我都会严肃认真地对待之，坚决按计划完成高中期间个人问题预备教育。以求在将来能圆满、稳妥地解决好我的个人问题。如果老师不予批准，那说明我各方面条件还不具备，我一定会继续努力争取的。”云云。
最后这句话成了真正的套词，老师们也明白如果不让我遂心如愿的话，我大概就要干出点力所能及的勾当来，所以申请书刚上去没两天，就发了一个表下来，因为表面上这事还是要考虑个人意愿，到底找个什么样的，所以就有了这么一张表。“年级”里我填的是“高一”，我认为刚上高中的小女孩到底纯洁一点，不会让人绝望至死：长相一栏里我填了个“中上”，既不会让老师觉得我是个登徒子，又不会被人骂成假道学；三围指数那栏我没敢乱填，怕暴露自己的变态趋向，就小心翼翼地写了个“势急从权，请老师酌情处理”。
小马老师来找我说事情有眉目了。我早预备了包好烟让小马老师捎上，然后问：长得什么样？小马老师一拍脑袋说糟糕，就有一张集合照看不太清，真人我也没见着。我又急着问那女孩的三围。小马老师说人在政教处，我带你去吧。
其实我已经有些不良预感，因为高年级同学告诉过我这拍拖申请跟高考志愿一样，具有赌博的性质。俊男美女的组合少得可怜，因为一旦真的引出了爱情这大魔头那这两个人就真的毁了，从此就天天长相厮守在资产阶级情调里越陷越深而把共产主义理想置之脑后，其他的同学看着眼馋也会神不守舍心情浮躁，正是所谓的“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一个带坏一批”。老师就把两人一起叫到办公室里去骂：你这个×××！（骂男生）还有你这个×××！（骂女生）老师好不容易把你们撮合在一起，卿卿我我没个够了！考不上大学怎么办？一个班有一个考不上，班主任在全校都抬不起头来（我们是重点中学，号称“零失败率”），所有任课老师的工资要向下浮动一级，玩不起啊！老子的钱是容易挣的？嗯？只要你们考上了大学，我随便你们怎么去疯！我管个×！到时候你们干什么都可以！小崽子，你又想到什么下流地方去了？小蹄子，你跟着笑什么？
如此等等。为防止此类现象大量出现，老师在安排每一对预备教育的时候都要反复权衡，考虑各种因素。比如成绩上的搭配：不能一个样，要强弱搭配，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个头上的搭配，男生要高一点，有助于男子自尊心的培养；气质上的搭配：大胆开放的男生要配给保守的女生，交往就相对安全一点（这实际上一点关系都没有，女孩只要经过两小时的开导就不会再那么保守了），胆小如鼠的男生才分得到活泼性感的女生，而且女生往往能把男生吓得半天不敢动弹；还有一点就是已经提到过的：漂亮男生和漂亮女生的组合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一般都是配给教师子弟，分不完的就算晾着也不能犯错误。由此可见整个过程的纷繁芜杂，所以老师们中有三大难之说：一是思想教育；二是纪律教育；三是个人问题教育。
要是老师们幽默感过剩，给像我这样的大好青年分到的很可能就是一个没胸没臀、貌如无盐、凶神恶煞、刁钻古怪的小蛮婆，而且天天跑来抄我的作业，每逢大小测验我还要给她传纸条，校内校外的还要为她强出头，用不了两三天她就能给我找上一堆麻烦。小马老师听了我的顾虑就安慰我说，算了，是男人都要过这一关。我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检讨说我不应该这么猜度同学，这么想很不好，很不利于同学间的团结。小马老师听了就说有这个认识就好。
进了政教处里面有一道屏风，我隐约见到里面有个女生。我要爬过去看看可是小马老师不让，我急得大叫，小马老师把我按住坐下，他说：这是一种检验手段，四有新人的爱情是经得起任何考验的，再说女人的美重在内心而不是表面。
小马老师还要跟我大谈女性的内在美，我已经拿准他们要配给我一个肉食型恐龙了。我想完了，世界末日了。我定定神就说马老师，开始吧。
小马老师把头探进去说了一声：可以了。里面听得出还坐着邻班的女老师，女老师说：小珊，这就开始了。那女生说：哎呀讨厌死了，真是兔子腿，这么快就跑来了，人家都没有想好呢。
听声音倒是挺萌的，我就抱歉地说：真是对不起，反正大家都忙，也不能老耽搁老师们的时间，再说我也挺着急的。
小珊笑着说：真是个乖孩子，哎，那你着急什么呀？
我勇敢地涎着脸说：我急着看看你的样子。
小马老师暗暗向我翘大拇哥：有气魄，单刀直入。
小珊说：我长得丑死了，怎么，要不要？
我说：不会吧，从声音我就听出你是漂亮女孩子。
小珊说：张老师，这种男生是什么类型的？张老师闷声答道：还没见面就夸女生好看的，典型的油腔滑调型。
我大叫冤枉，又对张老师说：张老师这个时候您千万不能影响我发挥，本来这件事就是天赋人权。能让你们听听温习温习旧日春梦就算不错了，还往里掺和什么。
张老师就不说话了，小珊在里面笑：嗬，还挺贫的。
小珊又说：反正大家都忙，本来这件事也没什么，我就问你一句话，我们现在彼此一无所知，你敢不敢要我？
我一听头大如斗，我想我在这时候不能表现得挑挑拣拣的，我说句“那算了吧”她没准会哭，我以后的政审上很可能就有了这么一条：品质恶劣，对女性不尊重，曾弄哭过女同学。高考的时候我就带着这份政审到处跑，还得跟人家解释到底怎么回事。只要有了这一条到哪儿我都会被人当成流氓对待，虽然当个流氓也不错而且很多大人物年轻的时候都是流氓，但是当一个徒有其名的流氓实在是不上算。再者了，上了大学大家马上就分道扬镳，说到底也不耽误什么，有了这些考虑我就迭着声地说：要要要！要要要！
小珊打了一响指就说：张老师，行了，就是他了，我这方面通过了。张老师说这怎么能行呢？好歹总是要处上一年半载的，怎么能这么随便呢？小珊说张老师你不懂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人还要随随便便一点呢。张老师像受了伤害似的嚷起来：我不懂？我什么不懂？你懂！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
看着事情要僵，我转头对小马老师说：马哥，我有个主意。马哥附耳过来说什么？我说上次张老师去听您的课，我看见她在本子上画您的肖像。马哥擂我一拳挠着后脑勺说小子别损人了。我说马哥，最近工作忙，也有一段没跟张老师说话了吧？咱们不妨换换座，有天大家聊嘛。马哥说这也是个办法，反正僵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然后就换过来了。小珊是用书包遮着脸过来的，一边还吃吃地笑着说：反正我长得丑，你别看我的脸。我看她的身材倒是满好的，身高在一米六五以上，这就很难得了。皮肤很好，很白皙很光滑，这非常难得。这么一位女孩怎么长都不会难看，刚才谈得也不错。光从这几条来看，我们这一对就是近年来高中部难得的天成佳偶。
我扯扯她的书包带子，她顺势就把书包放下来了。看了第一眼我立即两眼金星：她就是那个戴安娜。我两眼一翻，浑身像水银一样往下出溜：我落入圈套了。
§1·2
上个礼拜我去参加一个假面舞会，这个舞会是内部性质的，这就是说，只有在拍拖的人才能进去，而我当时根本就没交拍拖申请，也根本没想到这档子事。舞会在一个大车库里举行，外面写着牌子：“非拍拖者禁止入内！”而且必须两人一块进去，有个人在门口例行检查，我没管这么多，都是熟人。何况我是给他们送音响设备去的。把摩托三轮推进去，我吼了一声：音响来了，都去疯吧！人群就炸开来，有人来接音响，有几个女孩子扑上来亲我，说谢谢老大哥——是隔着面具亲的，也就是那几个天天见面的，没必要自己瞎激动。卸下设备，我就要走人，有人就说：老大哥，进去坐坐嘛。我说我不行——我没有带拍拖。他哈哈一笑说：老大哥只要说一声，什么样的女孩都有。说完递给我一个假面具，是爱因斯坦的。我想找人换个希特勒的，就戴上面具，汇入人海。
我先是和几个女孩子胡吹海吹，逗她们发笑，然后几个男孩子来了，把各自的女孩带走——他们都在拍拖。我也知道在这种气氛之下，没人愿意抽身来陪一个新来的陌生人。女孩子们肯听我吹牛并不是因为听我吹牛有多大意思，她们只是在表示她们的同情和怜悯，给予一个孤独者尽可能的安慰——她们都是些很善良可人的女孩，衷心祝愿她们拍拖顺利。我妒火中烧地看着他们双双离开，步入舞池，这时我才意识到，拥有一个女朋友是多么美妙的事。
角落里还剩下一个女孩，她戴着戴安娜的面具。单独与女孩相处我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后来才发现她和我同样拘束，话题一直打不开。舞会都进行半小时了，还没有男生来领她，我不由得起了怜惜之心，对她说：他迟到了，是吗？她说是啊，他总是有事。我就装出很老到的样子说：那咱俩玩玩呗。她也没害羞就说：好呀，玩什么呢？我说：比如，跳舞。
跳了一圈以后我才知道这种舞会的危害有多大，气氛实在让人管不住自己。跳完舞下来，我们已经很随便了，一边往嘴里灌着大杯的啤酒，一边向对方说着那些事后想起来大家都要脸红心跳的疯话。接下来我谈到化装舞会，她说化装舞会就是好，大家戴上面具，不用担心谁是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说非也，大家都只看到假面具，殊不知这面具之下的面孔倒是更假的一副面具，在这副面孔下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很虚伪，只有戴上面具才有露出真面目的可能。她就笑了，说：哲学家先生，我最讨厌故作严肃的男生了。在酒精的作用下我开始变得厚颜无耻，我说：我看你的拍拖很不可靠，影都见不着，干脆休了他，咱俩拍拖，多棒。她往沙发上一仰，说：说是这么说，办起来就不太好办。我进一步怂恿说这有什么难办的，我先写封情书，再替你写封绝情书——情书和绝情书我都是一把好手。她吃吃笑着说：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明天酒醒了，你还会记得我吗？——要承认，这话很有道理，我现在的情况是有点不大稳定。所以我就不说了。她过了一会儿又说：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就摘掉爱因斯坦，露出一张无比严肃的脸。她看了一下笑起来：再没有比这更虚伪的面具了——你会不会笑啊？我说该你摘了。她说我不。我说那我走了。她拉住我的手说：给你跳个舞，跳完你再走。
说完她就像个女妖一样跳起舞来，影子隐在若隐若现的灯光中，旋转，裙子飘起来，如气垫鸭一样游走于全场……她忽然一下子冲到我面前，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灯光下略显苍白的小脸，留下一个极具梦幻色彩的印象，然后重新戴上面具飞一般地藏到我看不到的地方，我找不到她，就走掉了。
第二天我就交了拍拖申请，这里面有几个很复杂的环节：一，我感到惭愧，我的行为举止与我的老大哥身份有悖，因为老大哥不能见到个女孩子就向她建议一起拍拖——这样很没风度，很没品，而老大哥应该是格外可靠也相当有克制力的，能给予女孩子尽可能多的安全感；虽然当时有酒遮着脸，也足以让我悔恨终生；二，我的世界开始动摇，我发现我迫切希望有个人能加入到我的生活中来，我对此感到不满——作为老大哥的我变得脆弱了，所有的人都会感到不满，但是我毫无办法；三，我是老大哥，戴安娜的拍拖是我的兄弟（虽然我还不知道是谁），我不应该调戏兄弟的拍拖，这样搞无法服人。我得马上找个女孩来把自己管住，这样做是作茧自缚，我清楚得很——但是我已经这样做了。这几天我没怎么想戴安娜，我感激她，这是因为她是我的启蒙老师，但我根本没想到我的拍拖对象就是她，我根本没料到她和我一样是混进去的单身学生，我压根儿没想到她还会找上门来，我让我萌生了想拍拖的古怪念头，再把自己变成我的拍拖对象，这一手阴毒无比：我成了她的猎物。
§1·3
清醒的时候小珊已经用小臂揽住我的脖子，声色俱厉：怎么，这么漂亮还不满意呀！你要娶仙女呀！
我努力挺身坐起，说瞧你说的，我不是那种烂人，你要是单为搞定我，根本用不着长这么漂亮，我都是精神层次上的。
小珊用手指敲着我的头：油腔滑调，典型的油腔滑调！
我上前敲敲屏风说小马老师我们双方面都通过了。小马老师在里面闷声回答说通过了就好呀，弄完了你们就出去吧。我说马老师您还没写意见呢？小马老师说烦不烦呀，待会我给你们送过去——哎呀我又没什么意见签什么意见嘛！张老师这时在里面打了小马老师一下说：马大哈，他们还没表态度呢！我恍然大悟说是是是多谢张老师提醒，我和郭小珊同学接受预备教育后，一定恋爱学习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学习生活更上一个新台阶，以此来报答校领导的关怀老师们的信任……张老师打着呵欠说行了行了你们走吧。
小珊就带着我到她们班上去，她班上的人看我像看猴子似的。好多人看得怒形于色——小珊说他们都在恨着你呢。我说我来。我走上讲台就说了几句，说在下侥幸，给配上了郭小珊，一见钟情，绝不薄幸，大家完全可以放心。又开导他们说阿某人原来情窦初开之际曾有一梦中情人，论其色艺均比不上小珊，而后在高二的时候分给了高三的一个类人猿，我伤感之余，自是不能忘情，垂头丧气了小半年，哪里想到高三有此洪福，所以，哈哈哈——上天绝不薄待用情之人，大家要有信心——自有国色天香在后，不必想不开——伤感不好，伤感很无聊，会影响学习状态，又会消磨革命斗志。我这么一说气氛才缓和下来，稀稀落落有几下掌声，又有些女生找我签名，我这才下了台。
出来的时候小珊又喜又嗔，她先说你真行，你把他们都镇了——我还以为能吓唬吓唬你呢。我轻描淡写地说年轻人嘛，当然是开导为主。后来她又问什么梦中情人是不是真的。我说假的。小珊又说她对我后来那句话不满，什么叫还有国色天香在后呀？你以为学校里找得出第二个郭小珊呀？
我承认小珊确实漂亮，不过我们也知道，在女人味这个问题上，漂亮只能说明一部分问题。女孩子在当情人的时候还必须温柔多情，娇憨可爱——想到女孩得做的事有这么多，我也有点替她们叫屈。但是小珊又有不同，我觉得她简直什么都不懂，又任性，我希望她跟了我能往好了学。
我带着小珊到我们班上去，几个哥们见着就问：老大哥，发下来了？我挥挥手让同学们都进教室，又把小珊推上讲台，作了一番介绍。这是必要的，旨在说明这是配给我共同接受教育的同学，老师方面已经通过了的，以后看见我们在一起不要大惊小怪，也用不着给老师打小报告。我又带着小珊给几个要好的哥们一一见礼，然后叫哥们给打分。那几个都是些能闹的，我说85吧，别把她宠坏了。小五说这哪成，起码120——小珊上上下下根本就挑不出毛病来嘛。然后分就一个劲往上蹿，一直打到两万多分。我看郭小珊这辈子也没被这么捧过，当下她大为感动把我带出去就说，阿回，我爱你。我不以为然地说这话你在里面说呀，你在里面说大伙还能乐乐，出来说多没劲呀。她涨红了脸很不理解地说这句话就这么没劲吗？我说是呀，要是大伙在的时候我一个人说上一千遍都不脸红。小珊说要是只有我在呢？我说那我得想想再说。小珊想了想说我一定会让你亲口说出来的。
我说别扯谈了你有日记没有？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交换日记是吧？对不起——我没有——人家很懒的。我说那就写个简历吧。小珊说有这个必要吗——我一写东西就头痛。我朝着她的耳朵大嚷：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谁高兴陪你玩哪！不写咱们就拉倒！她一听就慌了：那就写吧——三百字可以吧？我要她写八百字，她说上了五百就只有抄书了。我说抄书也行，不能再少了。她就如释重负地说谢谢。我又带她去跳蚤市场，买了一个小布熊送给她。她笑眯眯地说谢谢。我请她吃冰激凌，她弄得满手都是，我把她领到一个水管前，让她洗了手，她也说谢谢。我一想礼数都尽到了，也别再整虚的了，我就打算把她带回家。
我要把小珊带到家里去，小珊大吃一惊说有这个必要吗？我对小珊说你真是什么都不懂。我是文学社的老大哥，我爸在学校里上上下下都安排有耳目，每个星期都给班主任家去电话，我的一举一动能瞒过谁去？而且拍拖申请批准以后就得通知家长，家长才能起到配合监督的作用。她听了要哭了：我一点都不知道有这么麻烦！我朝她羞羞脸：和老大哥拍拖就这么容易？你不是说爱我吗？她想了想说好吧，谁叫我爱你呢。她现在像是挺喜欢把“爱”挂在嘴边似的。我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拉起她的手就回了家。
回到家里我妈正在做饭，我把小珊推过去说：妈，这就是小珊。我妈头也不回地说：小珊来了呀，坐吧，待会就开饭——我妈就有这个气度，再突然的事都能从容应付。在饭桌上，我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妈。我妈只是颦了颦眉：这种事学校也要管，真是的。这里要补充一句：我妈也是老资格的人民教师——只可惜不在我们学校，如果我妈在我们学校任教，我就成了教师子弟，全校最漂亮最娴静最懂事的女生就随我挑了，每次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都会感到失之交臂。这件事就此揭过，小珊和我妈一见如故，我妈老往她碗里夹菜，小珊就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细嚼慢咽，我妈吃得很少，老往小珊脸上看，最后才安详地笑着说：小珊长得很漂亮呀。小珊听到就赶紧说：阿姨你也很漂亮呀。听到这一套我就抽身出来，这已经是女人间的谈话，我一听就头痛。
我们酒醉饭饱又开到她家去，她爸她妈都等着她吃饭。小珊吭哧半天才把事情说清楚。她爸爸妈妈一语不发很敌视地看着我。我硬撑住了没动。她爸爸过来一把把我按倒，她妈妈按住小珊。我一想完了碰上武林中人了。她爸爸把我袖子挽起，朝她妈妈说了句手臂上没针眼。又要我脱上衣。我马上就脱了——我喜欢长跑，跑完了就在路边做俯握撑，高高大大一条男子汉，光着膀子很耐看。她爸爸果然喜上眉梢，对我身上的两道打架留下来的伤疤兴趣极大，斜着眼问这是怎么回来。我说痒痒挠的。后来他又问了问我的成绩。问完了他冲小珊妈妈一点头，告诉我说：小伙子，我们很满意。我差点吓瘫掉。
小珊爸爸后来告诉我说这种事他们也理解，拦也拦不住，又是学校安排，他们更没意见。但出于天下父母心，当然想知道女儿究竟落在了一个什么人手里。说到这里小珊爸爸略带歉意地看看我。我连连点头说我非常理解。他又说他们要求也不高，一是不吸毒——吸毒的很可能会把小珊拿去换毒品；二是要能打架——能打架才可以保护漂亮女孩不受欺负；三是成绩能及格，能及格就能给小珊打小抄。有这三条他们就满意。我三条都满足，而且比较老实，看得出是个好孩子。我一听心想幸好没给他们说我是文学社的老大哥——文学社在我们学校可是神心惊鬼见愁的。我还很佩服他们的眼光——我把这点告诉了小珊爸爸，小珊爸爸非常得意，说关于相女婿他已经构思十多年了。我们越聊越投机。
小珊好一会儿不敢坐到我身边来。坐过来的时候她告诉我说开始我被她爸爸按住的时候，她感到非常害怕。正在想是不是要来救我。后来她又眼睁睁地看着一切的发生，感到自己受了冷落。最后看到我和她爸越谈越热乎的时候她觉得非常委屈，至少是太仓促了吧。她说。
我想了一下觉得非常头痛，按说作为学长我应该向她解释恋爱就是这样烦死人，我们还算好啦，这已经是几代学人的经验，学校又默许，我们才能这么快，换了以前足足要烦死你。但是我觉得对这时的女孩子应该多一点安慰，何况还是一个低年级同学，刚才又谈得不错，算得上是个自己人。我就对她说：别哭了，我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听到我说话她非常高兴，泪光挂在眼睫上说：什么啊，该不是你讨厌我了吧？
我说：哪的话，我喜欢你呀。
小珊笑靥如花：真的呀。
§1·4
晚上回去的时候我很兴奋。小珊一家人送我出来老远，有种很受欢迎的感受。我连跑带跳跑回家，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过去那些苍凉阴晦乱七八糟的感觉统统不见了。还帮我妈干了些家务，嘴里还哼着歌。我妈看到我这副样子就背过身去长太息，还一咏三叹：儿子就是白眼狼啊，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呀。我赶紧来讨好我妈：谁娶媳妇了？媳妇算个什么东西！媳妇能跟妈比吗？不就是让大家都受点教育嘛，你就当小屁孩闹着玩。我妈把手里的活一放，两眼正视着我：小子，你觉得这个小珊怎么样？我顿时心下大乱：妈不会是对小珊不满意吧，凭良心说，我混了这么些年就弄了个傻姑娘来是有点对不住妈，可我都十七了，青春飞逝如电，也该有女朋友了。我迟迟疑疑地说：还……还凑合吧。
我妈脸上立刻露出不屑的神情来，口气也严厉了许多：凑合？什么叫凑合？你就这么说话？小子我告诉我，女孩对男孩可以有无数的小把戏，可是男孩就不能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你以后就这么凑合着过？我十月怀胎，指望生下的是一个男子汉，没想到你这么差劲！
我额头上的汗涔涔而下，我长这么大没怕过谁，连我爸都不敢小看我，可是我怕我妈。我妈平时的脾气有如天使，就连和我爸离婚的时候她都没说两句气话。这么一下上了火，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另外，我羞愧难当，我平时表现窝窝囊囊，可在心里并没有窝囊，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对自己有信心。现在听我妈一说我窝囊极了，觉得自己一点气魄都没有。我挺蔫地看着我妈。
我妈神色稍霁，像一位可亲可畏的女神：男孩可以在别人面前装作不在乎女孩，但在心里要把她当回事，这样的男生才会有人喜欢，也才会有人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小子，你自个想想吧。
我怀着崇敬到五体投地的心情目送我妈回屋，归根到底，媳妇就是不能跟妈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