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帆环顾四周再次确定没有人追上来——特别是莫玉和伍志彬,就松下一口气,双手在外套上胡乱摸索。我不知道他到底要找什么,还以为他是要找手机找其他人过来帮忙,但他却从外套里摸出来一包中南海抽出一根点上。在拉萨的几天我从没见过他抽烟,但他身上那股让人熟悉的味道,现在想起来,可能就是淡淡的烟味。我不大喜欢中南海,味道太淡了,几乎没有烟草的味道。不过对于戒烟很久的人来说,可能就还是勉强能接受。
“给我一根。”我伸手向他讨烟。
他倒像是很诧异地看着我,我又说:“我已经戒烟很久了。”
他低头笑了笑,掏出一支烟来给我点上,“我也戒了很久了。说起来……”张楚帆侧着头打量了我一翻说,“也是因为你我才会再次抽烟的。”
“这话怎么说?”我低头四下搜寻,发现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坐坐,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反正我现在也实在是够狼狈了。张楚帆看见我坐下来,也寻了个旁边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和建辉,一直是在各个地方打零工,我们都没有学历,在老家的名声也都不光彩。你也知道吧,就是,年轻的时候坏事做尽了。”
“我明白。”我说,“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什么会后悔的事。”
“你真的懂?……哈……好吧,也许你……就是懂的……”张楚帆的语气变得很奇怪,好像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当然他也不会告诉我答案的样子。这种事很讨人厌啊,就好比上学时候成绩好的学生会用这种表情对我说,你知道?啊对你可能真是知道吧。
我有些不耐烦了,“继续说啊,打零工。”
“你不要这么急躁”他说,“我们这么年轻,总不能一直这么靠打零工来过日子吧。只要我们有一笔钱,就算只是把家乡菜的菜馆开起来也肯定能赚钱嘛。我们两个是好兄弟,有难一起扛,有钱当然要一起赚了。我们也想要重新开始。”
“你家乡是哪儿的?”我问。
“你不……啊,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的,也是C市。”张楚帆回答得优哉游哉,看起来实在是很可信的样子。
不知道不是不是莫玉给我留下的阴影,听见“重新开始”这几个字我就觉得心里犯恶心。
“两个星期,5万。一听就很不错是吧。你说我们两个……”张楚帆很是窘困地朝我笑了笑,很久以后我再回想起这个笑容的时候,依然会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地一击,就好像当时看见希望工程的那个小女孩的海报时那种心情。“我们两个肯定是不能抵抗这种诱惑的……我们需要这些钱,钱不多,但是我们很需要它。”
“那是什么会给你这个诱惑。”烟已经要抽完了,我忍住想离去的冲动去听他在我面前撒谎——或者不能算是撒谎——他是陈自芳那个禽兽不如的前夫的弟弟,但是同时他也可以是个为了生活挣扎在底线的并且被金钱所诱惑的……
“叶梅。”他说。当这两个字从他唇齿间出现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荒谬得不能再过了。
“叶梅?”我把烟蒂埋进鞋子旁边的土里,“你说的是那个宠物店的叶梅吗?”
他一脸沉重地看着我说:“就是她。她让我跟踪你,记录你,开始时她只让我这样,后来她就想让我把你吓走。让你离开拉萨,让你停止查陈自芳的事。其实我也不知道关于陈自芳的事。”他的眼睛很清澈,是棕色的,太阳光找起来的时候显得他的眼睛很亮。如果他没有在我面前满嘴跑火车,我会很乐意去花费这些时间和他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虽然你做了很过分的事。但其实都不关你的事,你和胡建辉只是受人所指,只是你们的人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失踪的叶梅?”
“当然我们也有责任,但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张楚帆站起来,在旧外套里面拿出他的手机。他真的要给人打什么电话。
“恩,你到村子门口等我就好。”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就好像电话那头的人就是在等他打这个电话过去,然后叫我起来跟着他再走。
开玩笑,他这样满嘴跑火车,撒谎不眨眼的样子。我怎么可能再跟着他走?就算他刚刚救了我,但我也是刚刚从一对失去理智的人手下逃出来。我可不想再强求自己。“你叫的谁。”我问。
“怎么了你还是不相信我?”他表现出失望的表情,然后他说:“你放心,我叫的是秦越。”
“秦越?”我越来越不懂了。按照莫玉说的话,他们就应该是对立的三方,“你怎么会叫他过来?”我可没有忘记昨天在玉笛园的时候他看见秦越的表情。最起码那并不是乐意的。
张楚帆低头笑了一下,说:“可是你不相信我。我……也不能再让你……你不愿意相信我所以你被莫玉他们抓住。让你独自面对他们我想一定是很恐怖的。所以我……”
“你不知道以前的任何事,那你为什么跟秦越不对盘?”张楚帆大概真是个很贴心的演员,他总说出这些让人无法回驳的话。
“他……跟叶梅有联系,他知道我为叶梅工作。我不了解他跟叶梅之间的恩怨。但是我见过他和叶梅视频联系。”
“所以莫笛他们作对的对象并不是你们。事实上是,叶梅是想阻止我的人,你和胡建辉只是受雇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秦越和莫笛想把一切都爆出来;莫玉和伍志彬已经疯了,只想杀了我,也许不只是我。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是吗?”我替他把混乱的逻辑理清楚。
我想告诉自己,他所说的全部都是谎话。可是我知道,莫玉已经失去理智,她和伍志彬的话我也不能尽信。而张楚帆的话……虽然听起来与莫玉的大相径庭,但说起来又似乎是没什么不对的。
“啊,对,就是这样。”张楚帆又从衣袋里摸出那包中南海,他想再拿一根点起来,但回头看看我,又把烟压到耳后。
“听起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我一边走着一边对他说,“听起来你说的都对……或者等我再好好想想吧……可能是经历太多事了,我现在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我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害你,真的毛静。我不放心你独自面对莫玉,但我其实也不放心你独自面对秦越和莫笛。莫玉是疯了,可是我看莫笛也差不多了。你要是想通了,可以过来找我,要是你到时候还是不愿意找我……那你就直接回C市吧。然后把一切都忘了。”
我现在已经可以从张楚帆的话中,从那些不找边际,颠覆事实的谎言中找到一些关心。不论这个关心是不是也是属于谎言的一部分,如我没有被迫卷进这一切事情中,我想他会是我旅途,甚至是人生中最好的艳遇。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在他的房间里,周围都很安静,我向他述说我的心事,他确认为我是疯子。是我失去理智,还是他们,他们所有人?
我们已经走到村口,一辆面包车停在那里。秦越独自在车外等着,我猜开车的人是莫笛。昨天开始,张楚帆和秦越其实都在最大程度地避免直接相对,所以他们少话,而秦越也愿意让我自己随张楚帆来拿东西。他们一定是相互之间都有隐瞒,对我所说的话都不是完全的真话,为了防止被揭穿,他们躲避彼此。想知道张楚帆,秦越,莫笛,和莫玉各自所隐瞒的是什么,只需要让他们全部在大庭广众来一次对峙即可。
我已经看出来,莫玉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还比不上我被胡建辉可以吓唬的时候。只要从外界给她压力,再让她看见自己重新生活的绊脚石们——我,张楚帆,胡建辉,秦越和莫笛,我想她一定会爆发的。
“张楚帆!”我叫住要转身离去的张楚帆,“莫玉把我的包拿走了。你能帮我拿回来吗?”
“莫玉……”
“不能吗?我的东西都在里面。”我又转过身去看向秦越,“证件都在里面,我必须拿回来。我们一起去吧。人这么多不会有事的。更何况说不定刚刚一闹他们两已经走了呢!”
“……”张楚帆出人意料地犹豫起来,倒是秦越听我说完,很爽快地点了头。
这一次,他们两的态度好像是互换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