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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谎言(下)

在最落地的生活里,我们每个人都一定有欺骗别人和被欺骗的经历。小到编一个迟到的借口,大到欺世盗名。和谎言丝毫不沾边的无暇灵魂,大概是不存在的。

实话有时候不一定就是好话,有些时候,实话也是最最锋利的刀子。所以在这种认知之下,谎言里也好像也是有个著名的亚种,叫善意的谎言。我们似乎努力地以动机出发区分着这种谎言与其他的谎言。但有时候我却觉得,谎言只有被拆穿的谎言和没被拆穿的谎言而已。侥幸没被拆穿,很多时候就已经是一种善意了。

有意思的是,在“善意”掩护下的也不一定就是恶意,更有可能是一种悲伤。谎言被戳破了就在纸上晕开来,可是往往浓得化不开,如同块墨。触目惊心。

身为远方的游子,有多少次打电话回家,问及父母身体状况、日常生活时候,都得来一句实在是云山雾罩的答案,叫做“我们都好,你别担心”。然后反倒是被他们滔滔不绝的叮嘱和细致入微的提醒吞没。

他们的那句“都好”,真的“好”吗?也不知道多久没去检查过身体了,还是因为孩子们不在家,所以也不曾餐饭丰盛,常常轻易就简朴打发了。他们寂寞吗?因为怕打搅你而放下了手机。背后有没有流过泪?而一路风风火火忙着学业事业恋爱折腾的我们,又敢不敢多和他们聊聊,敢不敢化开这一句“我们都好”里面裹挟的伤感和心酸。这些善意的谎言药丸里包裹的仿佛是一颗颗酸涩的芯子。

遗憾的是,善意的谎言也只是谎言中很少的一部分罢了。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他品种谎言更大的生产者和服用者。谎言,似乎就是一粒粒小小药丸,漂浮在尘世间。有的,被别人送到我们口中,有的,是被我们自己抓了吞下了。与此同时,我们又在制造新的药丸,生生不息。

当我听了女友西西的故事以后,意识到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我们说谎,也被欺骗。有一种“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的感觉。我们说过的大大小小谎,是不是都如同寓言里小白兔付出的糖果一样,像五光十色的药丸,在平行世界等着我们呢?可能是吧。

一开始,西西说,她终于遇到了一个不错的男人,像无数俗气的故事开始一样。男人如五月暖阳般的笑容温暖了秋凉,也带来了她的少女心。每一次遇见,每一次招呼,每一次微笑,都好像带来了无尽的动力和不知所起的乐趣。数着偶遇的次数,数着搭讪的段数,刺探、较量,暗自揣测着对方的感情状态。磨啊磨的,终有一天磨破了窗户纸。“我也正在等你呢。”男人发出了这样爽朗的信号。优秀的男女自然而然惺惺相惜,有了美妙的棋逢对手感,也有了些许接触,姑娘的芳心暗许,也是带着期待,伴随着约会的开始,准备开启一段罗曼史。他生日的时候,西西送了他一条Salvatore Ferragamo的帕子,塞在西装外套口袋的那种。我听到这儿的时候觉得,能送这么intimate的礼物了,应该是双方都有觉悟的关系了吧。

直到有一天,西西还是隐隐约约从男人的朋友那里知道了一个其貌不扬的胖姑娘似乎是男人的正牌女友。这种从旁走漏的风声,甚至更能刺激到人的神经吧。聪明如西西,当然不动声色,也用谎言把自己隐藏得好好的。她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更没有和胖姑娘正面交锋撕逼,想必心里已然是五味杂陈。伤心的或许是谎言易碎,渣男还是渣男。出色的一切成了出色的谎言。更不爽的恐怕是自己还曾经私下认为两个人相当般配。

某一日午休,中午的寿司店,西西在寿司店居然好巧不巧地看见了那个胖姑娘来买外卖,她默然在一边,冷冷地看着那个胖姑娘买了四五十刀的外卖寿司,匆匆离开了。显然不是一个人吃,显然是给男人的外卖,显然她像在看一出默剧——自己不能参与其中,却能看得发笑。

在谎言的世界里,我们的问题好像从来都不是如何去识破谎言。事实上,这对很多人来说,都好像是一项无师自通的技能,简直想废了它都不行。

即使不能发现谎言,时间也是最好的检验工具。就好像药丸的糖衣,含着含着久了也就没了,药片的芯子总是会暴露的,你怎么欺骗自己里面不是苦的呢?太难了。

后来就像是侦探片的剧情,却又低智得不配称为侦探片,说是狗血片更合适:在男人的租住的公寓走道里,西西就闻到的是那股子怎么也去不掉的寿司味儿。除了觉得恶心,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马上决定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迅速脑补完全部剧情,理智战胜一切,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于是乎把这个人从记忆里删除,挣扎着站起来,不过是情路上一跤,拍拍土,继续走。好似有一整个江湖等待着侠女,也许有一天也学会了欺骗别人,也许有一天还会被人欺骗,谁知道呢?

空气里,名叫谎言的药片还是悬浮着,也许一不当心就吞下一颗。有时候想想,既然无法避免,可能,经得住欺骗本来就是一项为人必不可少的修为吧。比起如何识破,如何不被欺骗,能够在谎言面前尽可能淡然不变色,维持好自己的智商和情商可能才更为重要吧。该感恩的善意谎言,就要好好感恩;该碾压过去的谎言,就要不吝鲜血淋漓,狠狠碾压过去。不能被谎言而绊住脚步,至少总不能为一丝一点或酸楚或苦涩而怀疑起满满美好的世界吧。

初雪降临的时候,所有谎言都会被原谅。所有大地上污点,肮脏,都会被大雪覆盖,最终带走。你看,大自然就是如此宽容仁厚的存在。

毕竟,恕者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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