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道士下山往杭州去后。东阳子因潘麻肜一人在府,时常前去闲坐一会儿以图有个照应。东阳子言谈中难免谈及三宝道士此行江南之事,时带担忧意思。潘麻肜不过寻常应答,神色平静。后来更在洞府花园里伺候起花花草草来了,一副足不出户,谢绝外客的模样。
“我那时还私底下赞了赞潘麻肜,道她临大事而有静气。现在想想,她可能本就不在意我师兄死活,又哪来什么慌张之情?”东阳子愤然道。
因天阳叟去的早,东阳子和三宝道士自小在朝源观虽不虞被欺凌,但难免有些孤寂的滋味。所以两人幼时或多或少有些相依为命的感受,感情远较其他师兄弟之间来得深厚。东阳子爱屋及乌,对潘麻肜先天就存着些亲厚感情。虽然潘麻肜后来对其颇有些冷淡,东阳子也以为师嫂天生是个冷清性子。毫不在意地见天往三宝道士府中凑,生怕师嫂一人在府中胡思乱想。此间情景倒真应了“孔雀开屏”、“剃头挑子”这两句歇后俗语。可惜东阳子毫无自觉,还颇为自己的善解人意而自鸣得意。
白驹过隙,五年后的一日,东阳子正和潘麻肜在客厅里有一句无一句的闲聊。袖中突然隐约传出些声响,前院照墙后壁也开始浮现光影。壁上映出一只染血喜鹊在碧空中飞舞的场景,喜鹊一直按着一些奇特轨迹来回飞舞。东阳子面色一变,忙身形一闪到了照墙处,皱眉凝神细看。
染血喜鹊重复飞了好几回后就慢慢消失不见,东阳子回头告辞潘麻肜就急急飞遁下山。原来这是东阳子两师兄弟间联络暗语中的一种,刚才照墙所示是要东阳子去渝州城内某处接应三宝道士的意思。东阳子急遁到渝州城上空,绕了几圈后小心降落在渝州城外江岸稍远处一颗古槐旁。古槐合可数抱,翠意喜人。古槐旁以前似乎双生着另一株槐树,不过现在只余下矮矮一黑漆漆的树桩。东阳子又探手从树冠上取下一截枝桠,然后捏个手诀将槐树枝桠幻化成一柄翠绿小锤。接着按着某种隐秘方位和节拍在树干上敲了一阵。叮叮咚咚的甚是悦耳好听。
半晌,槐树树干中间自根部向上裂开一五尺多高,两三尺来宽的大树洞来。洞里隔着一扇对开的铜钉朱漆门。门上挂个匾,工工整整写了“神木伯府”四个字。接着听得扯的那关门的锁链子响,又一阵铃声,门被哗啦一声推开。对面一看,从门里闪出一个相貌极丑的矮胖老妪。一双肉泡眼,两道扫帚眉;鼻孔撩天,板牙外露;戴一头绿油油的簪子,穿一件绣风图案的乌青衣裳,卷着大宽的雪白袖子。
老妪见着东阳子也不出声,默默转身往里行去。东阳子也弯腰跨进门去。门里是一夹道,约么两尺来宽。从北头砌就楼梯一般,一层层的台阶往下。南头有一月牙儿门,从门里透出亮光来。老妪拍了拍夹道西边树干,从夹道上垂下一圆盘木舵,老妪掌着舵来回转了几次后,才领着东阳子下了夹道。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夹道,到了台阶尽处,进了那月牙儿门。
门后豁然出现一富贵大宅,许多佣仆丫鬟及老婆子迎在门后,还侍候着两乘肩舆。两人上了肩舆,又行了一两盏茶时间。方到了一小湖中央的小岛上。在小岛上的宅院里,东阳子看见了面呈淡金,卧病休养的三宝道士。老妪见机退了出去。
原来这老妪是一株老槐树成精。早年遭逢大难时,幸得路过的三宝道士援手,方才逃过一难。一来感激三宝道士救命大恩;二来存着个巴结攀扯的意思。将自己宅居兼用作三宝道士师兄弟于渝州城地界的一处安全屋。
东阳子见三宝道士成了这幅模样,不由大惊失色,急忙追问仇家为谁。却被三宝道士笑着掩过,直说并无什么仇家,不过是得宝时遇见些风波而已。东阳子也不好勉强三宝道士,便要看那劳什子宝物。待三宝道士掏出一看,是一掌大的玉玺,奇怪的是其上有一怪兽钮,为一前身为龙后身为鼠的怪兽。东阳子不以为意,将玉玺递还三宝道士。就此住下服侍病人不提。
三宝道士直将养了三月有余,就按捺不住非要回山。两人回山见着潘麻肜后,虽然三宝道士仍旧面呈病容,潘麻肜却视而不见,开口便讨要那玉玺。得了玉玺,一个人捧着玉玺直乐。将三宝道士凉在一边,不见半点关心问候。东阳子见状怒发冲冠,碍着师兄又不好发泄出来。强忍着与师兄告个辞后就拂袖而去。此后因不愿见着潘麻肜,也再不去师兄府上了。
然而此事并未完结,三宝道士才在山中将养半年不到。潘麻肜就天天缠着三宝道士,要其祭用玉玺开辟别府,直说自己早看好附近卧龙沟的风水景色,指定要在那处开府。三宝道士磨不过,拖着病体找东阳子相助此事。东阳子闻言后,几乎要跳起来去诛杀了那天杀的潘麻肜。但见着师兄甘之若饴的神情,又强自按捺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帮着师兄准备开府事宜并联络同门友好到时前来搭个手。同时对潘麻肜渐渐暗生厌恶警惕之心。
三月后,卦算出一开府的吉日。三宝道士、东阳子及同门友好一大帮子人飞临卧龙沟,凭着阵法借用天地伟力,合力祭起玉玺。
那玉玺激发之后,直接飞入九霄。半晌后,从九霄外垂落一大光柱,光柱落在卧龙沟一山峰处。于峰顶搅出一虚空,又渐渐稳固住虚空,慢慢连接上周围风水之势,渐渐倒灌形成一洞天来。众人见状却是大感意外和震惊。盖因就惯例来说,所谓人为开辟的洞天别府不过是芥子藏界之类的法门,说到底不过与东土世界普通山水并无二致。修士的洞府多是此类。唯有些天生的洞天或仙佛之流以大法力开辟的洞天才称得上洞天仙府。不同的洞天仙府于修士各有不同好处,均是大有益处。东土修士虽开辟不出这样的洞天,也不明其中奥妙。但还是分得出其差别的。这样的洞天哪个不是被名门大派视为禁脔。而这玉玺开辟的洞天竟然是后者,这就大大出乎众人预计。众人震惊过后都纷纷向三宝道士贺喜。东阳子心情也好了不少,暗想师兄也不枉受了这样的重伤。只是若消息泄露出去,不知要引得多少人红眼羡慕,暗恨失策。
待洞天形成后,光柱中又坠下一光团。光团中隐约有一怪兽,正是那半鼠半龙的怪兽模样。怪兽咆哮挣扎着被打入洞天之内,转瞬又从九霄落下一片宫殿楼阁下来,也落入洞天之中。从洞天里传来怪兽痛苦的咆哮,似乎是被宫殿镇压住了。这样过了一炷香时间,一片光影透出洞天,隐隐幻化出那半鼠半龙的怪兽来。昂着头颅,张牙舞爪地向九霄之上嚎叫,似乎快要挣扎出去。
这时从九霄上飞下一悬挂青铜莲花灯的龙头短棍下来。然后轻轻往怪兽头上一击,怪兽顿地惨叫着被击回洞天之内。龙头短棍就此消失不见。众人正张目结舌,从九霄处降下一片红霞,红霞里又跳出一金灿灿的宝丹出来。紧接着九霄上飞下一古朴的灯盏悬在空中。这时又从半空处伸出一只手来,捏着一剔灯签子,往灯盏里轻轻一挑。灯芯处爆出无数火星出来,在灯盏外结成一鼎炉火阵出来。红霞上宝丹见状往火阵里就是一跳,不一会儿,从火阵里炼出一石碑。石碑直直落入洞天之中。天地一下变得安静下来。红霞,灯盏也瞬间消失不见。众人在一旁面面相觑,半天才有人说道:“那油灯莫不是祖师显灵吧?!”东阳子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
这一场动静,早惊动了朝源观的师长。红霞,灯盏消失不久,从四面山后山深处飘来一片祥云,祥云上站着几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众人见了忙跪伏半空相迎。其中一位额间长着一只金色竖瞳的威严老者看了云下诸人一阵,叫三宝道士上前答话。三宝道士不敢隐瞒,忙上前将前后恭敬道出。待三宝道士讲完,祥云上几位老者竟然交头接耳嗡嗡响成一片。云下诸弟子均埋首佯作不见。
金色竖瞳老者待其他老者安静下来,独将三宝道士、东阳子招至云上,其他弟子统统遣回了插旗山。然后催动祥云进了洞天。
众人进入洞天,先见一牌坊,雕龙刻凤,牌坊匾上写着“江都绛花宫”几个大字。牌坊后是一大片半宫殿半庭院的建筑,其中奇花异草无数,景观布局巧夺天工,美不胜收。几位老者却恍若不见,直直往绛花宫深处行去。三宝道士、东阳子对视一眼,只好乖乖跟上。众人穿庭过院,行了约么一炷香时间,到了一大广场上。广场全用金砖铺砌而成,却什么也没有建,只在广场中央立着一块约九丈高的石碑。
众人来到碑前,几位老者自顾自地看了起来。东阳子也打眼看去,那石碑朴实无华,碑上并无什么花纹雕饰。只在碑中央刻了一副奇怪之极的对联,那对联是:
昔日客,炀皇帝。花簇西湖又来醉。
流珠堂,吴公台。谁知此生何下场。
几位老者摸着石碑看了半天,突然间相视大笑,笑声震达天际。其中一两位还笑出泪花来。几位笑了几乎半盏茶时间后,金色竖瞳老者回头对三宝道士说道:“这绛花宫既是你辛苦得来的。你就接手执掌吧。至于这碑嘛,缘数天定,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和几位老者驾云离开了。留下三宝道士、东阳子两人在广场上不知所措。
黛螺三人听到此处都是大奇,均暗想:这对联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