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很清楚,偷听这件事是一种劣行,要是被探听秘密的是他,即使再好脾气也会好好的理论一番,去要个说法,可他真的是想知道,关于安旬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想知道。
一无所知的他,像个傻子,可他觉得,实际上他快要成了一个疯子。
听到安旬说起关于她自己的往事,高铮觉得自己的心在下沉,听到她那样轻描淡写的说完了那些不幸福,听到她玩笑般的说出希望自己消失那样的话,高铮觉得自己的心口都疼了,可他没资格,连为她心疼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不知道,无论是曾经、现在,或是将来,都不会知道,也都不会有那个资格,可以分担和分享。
听她说完了关于自己的事,听她说了自己曾经那么害怕和不安,直到终于对丁圩说出了那一句“爱”,高铮却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她了。
在那样的环境下,素未谋面的父母,终日为了躲债四处逃离,从不善待安旬的唯一的亲人,发自心底的畏惧和厌恶,聪明如她,什么都知道可是不能说,因为即使说了也不会有人听、不会有人懂。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丁圩,对于她来说简直就像冬日里的阳光,对于她来说是一场救赎,把她从深不见底的寒冷与黑暗中拉了出来,一直没有放开自己的那双温暖手掌,领着她回了家,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样子的存在,别人要怎么去替代,根本,毫无办法。
也难怪,会心动,也难怪从八岁开始,在心里就埋了一颗爱的种子,这么多年,都长成参天大树了吧,不断灌溉,不断生长,枝繁叶茂。
真的要感谢丁圩,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的决定,安旬绝不可能是现在的样子,可能不知道躲到了哪一个角落里,可能真的如她所说,消失不见。
本以为知道了你的故事我会满心喜悦,怎料如今却叫我泪流满面。
无论是八岁以前或是八岁之后,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她的那些不在乎。
只不过,在她八岁那一年,丁圩有幸成为了她唯一的在乎。
谁也没有想到,不为任何人事所改变的人曾经经历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希望消失到希望存在,从蜷缩在角落里到自信的昂首于人前,那是怎样的勇气呢,其实关键的是,这份勇气是谁给的呢。
“去旅行吧。”许久之后,丁圩终于开了口,就在安旬以为自己以后可能没法再那样坦然的与他面对面的时候。
松开手,站得离丁圩远了一些,安旬一面观察他的神色一面不太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小旬,我们去旅行吧。”没有任何异样,丁圩还是带着安旬所熟悉的温暖的笑容,“这次要去一直答应了小旬但是始终没能兑现的地方,出国吧。”
没有想到这个自己以为要很久以后才能实现的愿望已经近在眼前,安旬更没有想到的是,它可以就这样立刻兑现,就在陆璇离开了家里的这一天,可她却怎么也没法当成庆祝。
人真的是很矛盾。当别人和你之间还有一个约定的时候,你会觉得有个盼头,虽然总是开口闭口的埋怨着问什么时候才可以实现,其实心里并不着急,反而觉得踏实,可等到在你毫无预警的情况下那个约定就这样兑现的时候,你却会感觉到什么东西一下子就消失了,空落落的。
总觉得这个决定来得突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安旬蹙着眉头看了丁圩很久,并没有立刻答复。
“不过是觉得这个时候该放松一下,怎么样,愿意陪着我吗?”经他这么一问,安旬连思考的步骤都省略了,直接点了点头。
能陪着你自然好,又何来的不愿意呢?
足足请了两个星期的假,不止是安旬,连丁圩自己都有种好久没有这样能有一个长时间的放松自己的机会的感觉了。
虽然还没有到放假的时候,不过由于安旬一直以来极为优异的成绩和他们与郑邺的交情,校长大人特许安旬放了假,还说一直连着暑假放都没有关系,只要记着自己还是宁云的学生就行。
来到了真正的黄金海岸,安旬提着极具田园风格的鞋慢慢在沙滩上踩下一排脚印,阳光下白的近乎透明的皮肤,羡煞旁人;标志性的建筑,安旬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侧着脸,闭着眼睛亲吻阳光,良景写意,走到了古典的欧式长廊,安旬在两侧的花海中瞬间的一个回眸,因风扬起的碎发微微遮住那张精致的脸,魅了众生;校园格调的木质长椅,安旬一点也不乖巧的不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椅背上晃着双腿,别样不羁;丢在了喷泉边的两只鞋,在喷泉喷出的一瞬间,开心的一跃而起的安旬,宛若精灵;塞着耳机,抱着本书,坐在梧桐树下侧着头睡着了的安旬,引人遐想。
难得的,安旬放弃了以往那些休闲的衣物,游玩的几天穿的或是连衣长裙或是衬衣短裤,丁圩拍下的所有照片,都把她的完美身材展现的尽致淋漓,简直就是专业模特的一本写真。
和丁圩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安旬总是很安然和踏实,就像是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些日子,虽然并没有特别的排斥陆璇,可是这一点安旬却不得不承认。
回去后的安旬自然也没闲着,把丁圩给自己拍的那些照片全都用画笔记录了下来,说是打算要去参加一个美术比赛,看到几乎像是从照片上直接刻录下来的相似度百分之百的那些画,丁圩才知道自己拍摄那些照片的时候是真的用了心,那些角度,那些抓拍,堪称完美,所以画下来的时候,才会有种说不出的,就像在眼前的画面感。
只是,那些明明是关于安旬自己的画,她却给这些画起了一个没人能明白的名字——《他的眼》。
有天安旬正在回看自己画过的那些画,丁圩忽然就敲了敲门走进了她的房间里,坐在了她的旁边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有话就直说好了。”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那幅画,安旬在心里小小的窃喜,虽然丁圩本人在这里,可他却看不出那幅画的玄机,也看不到在那幅画里,安旬让他出现在了哪里。
“小旬,你今年也二十岁了,也该计划一下自己的事情了。”听他这么一说,安旬立刻扭过头来看他,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和小铮,结婚吧。”
“你说什么?”像是觉得很可笑,安旬有点不敢置信的反问。
“我说,小铮是个好孩子,把你交给他我很放心,所以,和他结婚吧。”很认真的注视着安旬,丁圩又再重复了一次自己刚才的话。
“干什么突然这样?你也会说我才二十岁,所以干什么这么着急,到底是为什么这样?”不自觉提高了语调,安旬觉得自己只有这样才会让丁圩的话让她感觉并非那么不可理喻。
“这一次不再是商量了,小旬,是我的第一个要求,嫁给小铮。”忽略了安旬的全部震惊、难过、无法理解,丁圩又说了一次。
和丁圩对视了几秒,安旬满腹的话居然就这样说不出口了,他是她的死穴,要想中伤她,比谁都容易。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一个人就决定了,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我爱的是你啊!可是最后那几个字,安旬努力了几次,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之前没能得到的回答,这次,结果也还是一样。
像是下定了决心,丁圩似乎是不动摇安旬的坚持不罢休,慢慢在安旬的身边蹲下,“我知道,但是小旬,我不爱你。”残忍的、决绝的,“不爱”那两个字,尤为着重,一下子就击碎了安旬心里所有的期翼。
紧紧的咬着嘴唇,安旬唯一能做的只剩下死死的盯着丁圩,她要好好看看,此刻这个咄咄逼人的,还是不是她口中那个丁先生。
“啪——”一声,挥手打翻了调好的颜料,那幅安旬最为喜欢和满意的画,就这样被她亲手毁的面目全非。
顾不上心疼,安旬一下子站了起来,捂住耳朵,一边摇头一边往外跑,在听到“砰——”的一声大门被关上的声音之后,丁圩这才松了口气,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一下子倚着安旬的床就坐在了地上,望着那幅已经看不出原型的画发着呆。
拼命的跑,拼命的前行,安旬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丁圩和陆璇结婚的那一天,只是这一次,却好像是,真的被抛弃了。
毫无预兆的,就无处可去了。
高铮就是丁圩替自己选择的那个人,安旬其实一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什么也不说,只是在静静的等,等着丁圩来宣布自己是错的,只可惜,那么聪明的她,从来没有错过,甚至在丁圩的眼里,也是如此。
我其实早就知道,不过在等你亲口叫我死心。
被临时叫去了医院的丁圩,在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了自己书房的门微微的开了一条缝,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了进去,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蜷缩在自己的床上睡得正熟的安旬,微微松了口气。
总是这样呢,每次有什么不开心或是争执,总是喜欢这样气鼓鼓的霸占自己的领土,不吵也不闹,安安静静的睡上一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真是个简单的女孩。
可是他却不知道在安旬的心里,经历了怎样的煎熬。